被点名的陈锦华院士立刻挺直了背脊，声音洪亮，带着一股技术专家特有的直率和不容置疑：“李部长，林老！技术这块，硬骨头比选线还多！”
他毫不客气地开口，语速快而有力，“简单来说就一个字：钱！要保证质量，追上国际先进水平，还想省钱？难如登天！”
陈锦华声音拔高，“就说材料！现有国标的高性能沥青，高温抗车辙、低温抗裂性都差一截！进口？贵得离谱！
还有水泥，普通硅酸盐水泥用在高原冻土区，那就是慢性自杀！抗冻融循环次数根本不够看！还有那些特殊路段需要的复合材料、纤维增强材料……”
他喘了口气，手指用力点着桌面，仿佛那桌面就是顽固不化的现实：“再说施工工艺！大型桥梁的预制拼装精度、超长隧道的通风排烟和地质超前预报、高原冻土区的热棒和通风路基维护……哪一样不是靠钱堆出来的精细活？
现在的施工队伍水平参差不齐，好技术下去了，执行不到位，等于白扔钱！
规范怎么写？标准怎么定？定高了，下面叫苦连天骂我们脱离实际；定低了，那就是给豆腐渣工程开绿灯！我们是两头受气！”
他越说越激动，脸膛都有些发红，最后重重地靠回椅背，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大口，茶水顺着杯沿溅出几滴，落在桌面上。
他的话音落下，会议室里一片沉寂。
技术标准的困境赤裸裸地摆在所有人面前：尖端与成本的矛盾，理想与现实的鸿沟。
钱袋子，成了勒住技术革新咽喉的那根最现实的绳索。
几位负责预算和工程管理的官员脸色更是凝重了几分。
李部长沉默着，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坐在陈锦华下首的一位气质干练、短发利落的女院士身上，语气缓和了些：“映雪院士，你的担子也不轻。大型桥隧工程是路网的咽喉要道，尤其是湾区大桥这个世纪工程。立项论证和核心技术攻关，进展如何？”
赵映雪院士闻言，立刻坐直身体，动作干脆利落。
她没有多余的开场白，直切主题，语速快而清晰：“李部长，林老，陈老。湾区大桥项目，立项的关键卡在‘桥隧之争’上。”
她拿起激光笔，精准地点在投影幕布上伶仃洋海域的深槽位置，“深槽区，是天然深水航道，万吨巨轮必经之地。
桥梁方案，要求主跨必须超过1500米，才能保证通航净空。
这个跨度，在强台风、强地震、强腐蚀的复杂环境下，对钢箱梁结构、超大索塔锚固、超长斜拉索的耐久性和抗疲劳性能，都是极限挑战！
目前我们的技术储备和工程经验，存在巨大风险，国际上也无先例可循！”
激光笔的红点迅速移动，指向深槽两侧的浅滩区：“隧道方案，沉管法。技术相对成熟，
但深槽区水深流急，沉管精准对接和长期服役的基础沉降控制，风险同样极高。
而且，长达数十公里的全隧道方案，通风、消防、救援都是世界级难题，建设和运营成本更是天文数字！”
她放下激光笔，双手按在桌面上，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立项的前提，是必须拿出一个能同时满足通航需求、工程可行性、长期安全性和经济可承受性的最优方案。
‘桥’还是‘隧’，或者‘桥隧组合’？核心技术的突破点在哪里？风险评估和成本效益比能否说服决策层？
这是横在我们面前的一道天堑！必须尽快攻克！”
她的发言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将问题的技术核心和决策难点剖析得淋漓尽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几位对桥梁或隧道领域有研究的专家微微点头，眉头紧锁。
世纪工程的蓝图固然激动人心，但横亘在前的技术天堑和资金深渊，足以让最乐观的人也感到呼吸沉重。
会议在凝重而充满思辨的氛围中持续。
张宏始终安静地坐在后排，像一块沉默的磐石。
他专注地听着每一位专家的发言。系统强大的扫描分析能力无声开启，将专家们提出的每一个技术难题、每一个成本困境、每一个风险点，都瞬间捕捉、拆解。
2100年的材料科学图谱、结构力学模型、施工工艺模拟在意识深处飞速掠过，与2010年的现实条件激烈碰撞。
他看到了陈锦华口中那些“贵得离谱”的进口沥青和特种水泥在系统数据库里廉价的替代品配方；
看到了赵映雪忧虑的1500米跨海大桥在新型碳纤维复合材料和高性能混凝土加持下的可行性；
看到了高原冻土区那些脆弱的普通水泥结构在相变蓄热新材料面前不堪一击的模拟画面。
巨大的信息差如同深埋的矿藏，沉甸甸地压在他的思维深处。
他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心中在认真细致思考，自己要怎么“恰当”地为这些大国工程规划，提供“合理”建议，而不给自己带来麻烦。
……
会议结束时，窗外的天色已染上深沉的靛蓝。
高强度脑力激荡后留下的疲惫气息在会议室里弥漫。
专家们纷纷起身，收拾笔记本，低声交谈着，面色疲惫却亢奋，准备离去。
张宏也站起身，默默跟随人流走出去，高大的身影在人群中颇为显眼。
他刚准备离开，一个温和的声音叫住了他。
“小张同志，请留步。”
张宏回头，看到林致远院士正站在他身旁，脸上带着儒雅的微笑，眼神里透着长者的关切。
旁边还站着梁东兴教授、陈锦华院士和赵映雪院士，也带着笑容好奇打量他。
“林院士，梁老，陈院士，赵院士。”张宏停下脚步，微微颔首致意，态度不卑不亢。
“第一次来京城，又开了这么长的会，累坏了吧？”
林致远语气温和，如同关心自家子侄，“走，跟我们几个老头子一起吃个便饭去。东兴老念叨你，我们也好趁这个机会，认识认识我们年轻有为的‘国家科技进步奖’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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