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香港国际机场，湿润温热的海风透过舱门缝隙涌入，带着与北京干燥冷冽截然不同的气息。奥运冠军代表团的成员们鱼贯而出，脸上大多带着轻松的笑意。巴黎赛场的硝烟与归国时的喧嚣仿佛被暂时隔绝在了千里之外，迎接他们的是东方之珠特有的繁华与活力。
林远和苏晓走在队伍中，同样换上了代表团统一的休闲服饰。林远是一件深蓝色的 polo 衫，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只是眉宇间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苏晓则是一件浅粉色的t恤，搭配白色运动长裤，显得清爽利落，她好奇地打量着机场内极具现代感的设计，眼神里难得流露出几分属于她这个年龄的灵动。
接机大厅同样聚集了大量的欢迎人群和媒体，但氛围与北京相比，少了几分狂热的追逐，多了几分有序的热情。市民们挥舞着区旗和小型国旗，高声喊着“欢迎国家奥运精英！”“中国队好嘢！”。闪光灯依旧闪烁，但记者们的问题也大多集中在奥运见闻和对香港的印象上，尖锐的追问暂时消失了。
林远依旧话不多，但对于市民的欢呼和镜头，他微微颔首致意的频率比在北京时高了一些。苏晓则显得更加自如，她微笑着向人群挥手，偶尔还用不太熟练的粤语回应一句“大家好”，引来一片善意的笑声和更热烈的掌声。
前往酒店的大巴上，透过明净的车窗，维多利亚港的景致如同一幅流动的画卷徐徐展开。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蜿蜒穿梭的天星小轮，远处青翠的山峦，以及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海面，都让这些常年沉浸在封闭训练中的运动员们感到眼前一亮，连日来的紧绷神经似乎也在这片开阔的景致中得到了些许舒缓。
“和想象中不太一样。”苏晓看着窗外，轻声对旁边的林远说。
“嗯？”林远的目光也从窗外收回，落在她侧脸上。
“感觉……节奏很快，但又好像有种奇怪的悠闲。”苏晓努力寻找着合适的词语。
林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沉吟片刻：“可能这就是香港吧，矛盾，又和谐。”
他们的第一项活动是参加在香港体育馆举行的“奥运金牌精英汇演”。并非正式比赛，更多的是表演性质，旨在与香港市民互动，分享奥运荣光。
汇演气氛热烈而轻松。当林远和苏晓作为压轴的混双组合出场时，全场沸腾。他们没有拿出百分之百的竞技状态，而是打起了表演性更强的花式球，偶尔故意打出一些高难度但成功率不高的球，引得观众阵阵惊呼和欢笑。林远甚至难得地配合主持人的调侃，露出了几个浅淡却真实的笑容。苏晓更是完全放开了，在一次多拍表演后，调皮地冲着林远比了个胜利的手势，眉眼弯弯，在璀璨的舞台灯光下，整个人仿佛在发光。
互动环节，有幸运小球迷上台与他们切磋。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怯生生地站在苏晓面前，苏晓蹲下身，耐心地教她握拍姿势，手把手地带着她打了一个球过去。林远在网对面，也极其配合地“失误”，让球轻轻落在小女孩手边，引得她开心地跳了起来。那一刻，球台两侧的两个人，一个温柔耐心，一个笨拙却努力地配合，画面温馨得让人移不开眼。
汇演结束后的第二天下午，行程安排相对宽松，是参观香港着名的星光大道。
天气晴好，阳光洒在维多利亚港的海面上，碎金万点。代表团的成员们三三两两分散开来，享受着难得的闲暇。林远和苏晓默契地脱离了大队，沿着海边栏杆缓缓漫步。
海风吹拂着苏晓额前的碎发，也轻轻掀动林远 polo 衫的衣角。周围是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嘈杂的谈笑声、相机快门声不绝于耳，但他们之间，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流淌着一种安宁的静谧。
“好像很久没有这样……只是随便走走了。”苏晓深吸了一口带着咸腥味的海风，感叹道。
“嗯。”林远应了一声，目光落在远处中环密集的摩天楼群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人在一个相对人少的观景平台停下，倚着栏杆，看着海对面鳞次栉比的建筑。
“那个‘星途俱乐部’……后来有再联系你吗？”苏晓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那天在公寓楼下看到的信息预览，像一根小刺，一直扎在她心里。
林远沉默了几秒，没有隐瞒：“发了更详细的合作方案过来。”
“你怎么想？”苏晓转过头，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林远的目光依旧望着远方，声音在海风中显得有些飘忽：“条件很好。非常……好。”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他们承诺，所有的商业活动都以不影响国家队训练比赛为前提，甚至会出资组建一个顶级的保障团队，专门服务于我的体能、康复和技战术提升。资源……是国家队目前都无法完全提供的。”
苏晓的心微微沉了下去。她知道，对于一名职业运动员，尤其是像林远这样刚刚经历过器材意外、亟需更精密保障的顶尖选手，这样的条件意味着什么。那不仅仅是金钱，更是通往更长久运动生涯的可能性。
“但是，”林远话锋一转，终于收回了目光，看向苏晓，眼神里带着一种清晰的挣扎，“代价呢？”
他微微蹙起眉：“一旦签了这种深度绑定的合约，很多事情就由不得自己了。形象、发言、甚至……某些时候的选择。我不想有一天，站在球台前，脑子里想的不仅仅是赢球，还有背后的商业合同和利益链条。”
他的话语很轻，却重重地砸在苏晓心上。她明白他的顾虑。纯粹的竞技体育，一旦掺杂了过多的商业因素，那份初心，还能保持多久？
“而且，”林远的声音更低沉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如果去了那边，训练体系、环境都变了……我们……”
他没有说完，但苏晓懂了他的未尽之言。如果他们分属不同的训练环境，长期分离，默契如何维持？那份在无数次并肩作战中培养起来的、超越言语的信任与依靠，会不会在距离和不同体系的影响下，逐渐消磨？
这是比商业诱惑更让他犹豫不决的根源。
苏晓看着他眼底的挣扎，心中五味杂陈。她伸出手，轻轻搭在他放在栏杆的手背上。他的手指微凉。
“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她看着他，眼神清澈而坚定，“我都支持你。但是林远，别忘了我们为什么拿起球拍。”
我们。为什么。
这两个词，像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林远有些飘摇的心绪。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相贴，温热传递。是啊，他们拿起球拍，最初和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那片墨绿色的球台，为了那枚印着五星红旗的胸标，为了升国旗、奏国歌时那份无与伦比的自豪。
商业的浪潮汹涌而来，带来了机遇，也带来了选择的困境。但有些东西，是任何合约都无法承诺，也是他们绝不能放弃的。
海鸥在天际划过优美的弧线，鸣叫声悠远。两人静静依偎在栏杆前，享受着这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然而，他们都清楚，回到北京，那份来自“星途俱乐部”的、写着“极具诚意的长期规划”的方案，正静静地躺在林远的邮箱里，等待着一个最终的答复。而香港之行，也并非全然是避风港，某些潜藏在热情下的暗流，已经开始悄然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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