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在空旷训练馆的击球声，如同困兽最后的挣扎，一声声，沉闷地敲打在苏晓的心上。她在阴影里站了许久，直到那机械的挥拍动作渐渐慢下，最终彻底停止。林远撑着球台，剧烈地喘息着，汗水如同溪流般从他低垂的脸颊滑落，在脚下聚成一滩深色。
苏晓没有现身。她看着他佝偻着背，慢慢收拾好东西，拖着沉重的步伐，消失在训练馆另一侧的出口。那背影，裹挟着浓得化不开的落寞，与几个小时前混双领奖台上那个光芒万丈的男人，判若两人。
她深吸了一口微凉的夜空气，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有些战争，必须独自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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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女单半决赛。
苏晓站在球台前，眼神锐利如鹰。对面是来自亚洲的老对手，以顽强的防守和诡异的节奏变化着称。看台上，观众熙攘，媒体的长枪短炮对准了她。所有人都知道，混双冠军的光环下，她承载着中国队女单夺金的最后希望。
比赛开始。苏晓进入状态极快，她的步伐轻盈迅捷，出手果断狠辣，正手弧圈拉得又转又冲，反手撕扯角度刁钻。她像一道红色的闪电，在墨绿色的球台间穿梭，完全掌控着场上的节奏。
11：4，11：5，她干净利落地连下两城。
局间休息，她接过毛巾擦汗，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球员通道入口的方向。那里空空如也。她知道他不会来，他需要时间和空间舔舐伤口。但心底深处，还是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
第三局，对手展开了疯狂的反扑，利用刁钻的发球和顽强的周旋，一度将比分咬得很紧。苏晓出现了几个不必要的失误，眉头微微蹙起。就在比分僵持在8：7，她仅领先一分时，一次多拍相持后，她凭借一板高质量的反手变线得分。
“好球！”
一个熟悉而低沉的声音，穿透了场馆的喧嚣，清晰地落入她的耳中。
苏晓的心猛地一跳，倏然转头。
在并不起眼的球员通道阴影处，一个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倚靠在那里。他穿着一身黑色的中国队休闲服，戴着顶黑色的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但苏晓一眼就认出了他——林远。
他没有看她，目光专注地落在场地上，仿佛刚才那声鼓励只是无意识的脱口而出。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山，与周遭的热烈隔绝开来。
可就是这无声的出现，这简短的两个字，像一股温润而强大的力量，瞬间注入了苏晓的四肢百骸。心中那丝因他缺席而产生的细微慌乱，顷刻间烟消云散。
她转回头，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冰冷。
接下来的比赛，再无悬念。苏晓彻底接管了比赛，攻势如潮，密不透风。对手的一切挣扎在她绝对的实力和陡然提升的气势面前，都显得徒劳。
11：8，她拿下第三局，总比分3：0，强势挺进决赛。
赛后，她快步走过混合采访区，简单应付了几句，便迫不及待地走向球员通道。
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瞥的身影，只是她压力之下产生的幻觉。
但她知道，不是。
那份在关键时刻传递过来的支撑，真实得如同她手中球拍的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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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赛前夜，奥运村的房间格外安静。
林远已经回来了，洗过了澡，头发还带着湿气。他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着窗外巴黎的夜景，霓虹闪烁，却照不亮他眼底的深沉。
苏晓走过去，将一杯温热的牛奶放在他手边的桌上。
“谢谢。”他低声说，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但没有了前一天的空洞。
“看到你了。”苏晓在他旁边的床沿坐下，轻声说。
林远沉默了一下，没有否认。“嗯。”
“感觉怎么样？”她问的是他，而不是明天的决赛。
林远端起牛奶，没有喝，只是用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还好。”又是这两个字，但这次，语气里少了几分虚浮，多了几分沉淀下来的涩然。“就是……有点不习惯。”
不习惯这么早离开单打赛场，不习惯以旁观者的身份坐在看台，不习惯……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苏晓没有安慰他“没关系”，也没有鼓励他“下次再来”。那些话，对于心高气傲的他来说，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她只是伸出手，轻轻覆盖在他放在桌面、微微蜷起的手背上。
他的手指冰凉。
林远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却没有躲开。他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掌心相贴，她温热的体温一点点渡过来，驱散着他指尖的寒意。
“明天的对手，不好打。”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将话题引向了她的决赛。他分析了对手的技术特点，习惯线路，可能的战术变化，条理清晰，一针见血，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在战术板上运筹帷幄的“林指导”。
苏晓安静地听着，知道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将自己的注意力从失利的泥沼中拔出来，也是在用他最擅长的方式，支持着她。
“我知道。”她点了点头，“我会小心。”
林远看着她，帽檐下的眼睛深邃如夜。“保护好自己。”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里带着一种超越技战术的、更深沉的意味，“无论结果如何。”
苏晓的心微微一颤。她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奥运决赛，不仅仅是技术的比拼，更是意志、心态，甚至是一些赛场之外因素的较量。
“嗯。”她用力回握了一下他的手。
就在这时，房间门被轻轻敲响。
是国家队的总教练和女队主教练。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正式和凝重。
两位教练先是对林远表示了安慰和肯定，随即便将重心完全放在了苏晓明天的决赛上。战术布置细致入微，情绪调动也恰到好处。
然而，在谈话接近尾声时，总教练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语重心长：
“苏晓，明天的决赛，重要性不言而喻。你和李静（决赛对手，同队队友）彼此知根知底，实力在伯仲之间。这场球，不仅关乎个人荣誉，更关乎我们整个队伍这个奥运周期的收官，以及……下一个周期的战略布局。”
教练的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过苏晓，又若有似无地看了一眼旁边沉默的林远。
“有时候，为了更长远的、更大的集体利益，运动员需要展现出格局和担当。你的技术特点和体能储备，在接下来的团体赛中，是不可或缺的核心。这一点，希望你心里有数。”
话语如同柔软的丝绸，包裹着坚硬的石头。没有明说，但暗示已经足够清晰——考虑到即将到来的团体赛，以及未来周期的安排，她是否需要在这场消耗巨大的内战中，有所保留？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苏晓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她下意识地看向林远。
林远依旧低着头，帽檐遮挡了他的表情。但在教练说出那番话时，苏晓清晰地感觉到，他握着她的那只手，几不可察地、却无比用力地收紧了一下。
他什么也没说。
可在那一刻，苏晓仿佛听到了他无声的呐喊，感受到了他昨日刚刚经历过的那种，被巨大外力左右命运的憋闷与不甘。
两位教练离开了，房间内重新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仿佛凝固了。苏晓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掌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林远方才骤然收紧的力道。个人巅峰的渴望，团队布局的考量，教练沉甸甸的期望，还有身边这个人刚刚经历的切肤之痛……所有的重量，在这一刻，如同巴黎夜晚的潮水，向她汹涌袭来，几乎要将她淹没。明天的决赛，她站上的，将不仅仅是争夺金牌的赛场，更是一个看不见硝烟的、关于抉择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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