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德里体育馆的灯光，似乎比昨日更加灼热刺眼。
林远站在球台前，对面是德国队的直板老将波尔。这位年近四旬的老将，步伐不再如巅峰时期那般轻盈，但手上的功夫愈发老辣，球感、节奏和对比赛的理解，已臻化境。
看台上，苏晓戴着鸭舌帽，坐在一个既能清晰观战又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她脸上的失落和疲惫尚未完全褪去，但眼神却异常专注。她没有沉浸在自身的失利中，而是将自己代入了林远的战场。昨晚那碗热腾腾的泡面下肚，连同那份无声的支撑，让她迅速从泥沼中挣脱出来。失败需要复盘，但不能沉溺。
比赛一开始，波尔便展现了他标志性的、如水银泻地般的连续进攻和诡异的球路。他的发球旋转莫测，台内球控制精妙，常常通过看似轻描淡写的几板过渡，就轻易瓦解了林远试图发起的猛攻。
第一局，双方比分紧咬。林远的力量和速度占据优势，但波尔总能通过落点和节奏的变化，将他调动得左右奔跑，消耗着他的体力与耐心。关键分上，波尔一个出其不意的侧切，接发球直接得分，以11：9先拔头筹。
局间休息，林远用毛巾擦着汗，眼神锐利地盯着地面。他能感觉到，波尔的战术与昨天冯薇对付苏晓的战术有异曲同工之妙——不与年轻人硬拼实力，而是用经验和变化，专攻他们心态上的急躁和战术上的单一。
他下意识地抬眼，望向看台上那个熟悉的位置。苏晓正微微前倾着身体，目光与他有一瞬间的接触。她没有做出任何鼓励的手势，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
那一刻，林远纷杂的心绪突然平静了下来。他想起苏晓昨天失利后的不甘，也想起她今早红肿着眼睛却依旧打开比赛录像的倔强。他不能犯同样的错误。
第二局，林远做出了改变。他不再追求一板过的致命一击，而是开始更有耐心地与波尔周旋。他加强了反手位的防守稳定性，用高质量的弧圈球压制波尔的反手，伺机寻找正手爆冲的机会。同时，他开始尝试更多的旋转和节奏变化，不再是单一的“快”和“转”。
这一调整立刻收到了成效。波尔显然对林远突然增加的耐心和变化感到有些不适应，自身的无谓失误开始增多。林远以11：7扳回一局。
苏晓在看台上，轻轻松了口气。她看到林远读懂了比赛，也看到了他迅速调整执行的能力。这不仅仅是技术的对抗，更是心智的成长。
接下来的比赛，进入了真正的鏖战。波尔不愧是沙场老将，在第三局迅速反弹，利用林远稍显保守的机会，重新掌控节奏，以11：8再度将总比分超出。
总比分1：2，林远再次被逼到悬崖边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这场比赛的关键，在于林远能否顶住压力，保持住第二局那样的冷静与耐心。
第四局，成了意志力的比拼。双方从1平一直纠缠到8平，每一分都赢得极其艰难。林远的鬓角不断有汗水滑落，呼吸也变得粗重。但他眼神里的火焰始终未曾熄灭，反而越烧越旺。
在一个多达二十板的精彩对拉后，林远凭借一记极其刁钻的反手变直线得分，终于以10：8拿到局点！他紧握拳头，发出一声低吼，释放着巨大的压力。
最终，他以11：9顽强地拿下第四局，将总比分扳成2：2平！
决胜局，气势已经完全倒向了林远这一边。他乘胜追击，开局就打了波尔一个措手不及，取得4：1的领先。波尔虽然奋力追赶，但体能的下降和林远持续施加的压力，让他的回球质量开始下滑。
11：6！
林远赢下了决胜局，总比分3：2艰难逆转，挺进四强！
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这场胜利，含金量十足。
赛后，林远接受了简单的采访，便和苏晓一同乘车返回酒店。车上，两人都很沉默。苏晓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异国夜景，忽然轻声开口：“他后来那几个发球，旋转判断起来真难受。”
“嗯，”林远应了一声，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变化很多，不能全靠猜。”
这是一种只有他们彼此才懂的交流方式。没有安慰，没有庆祝，只有对技术最直接的探讨。在这种探讨中，苏晓的失败和林远的胜利，都被淡化成了纯粹的“比赛”本身。
回到酒店房间，苏晓刚把东西放下，手机就连着震动了好几下。她拿出来一看，是省队领队发来的信息，还有好几条@全体成员的通知。
【@所有人，印度站比赛结束后，所有队员直接返回各自省队报到，进行全运会前最后阶段的封闭集训。具体行程稍后下发。】
【苏晓，你的机票信息已发邮箱，请查收。集训地点在正定基地。】
几乎在同一时间，隔壁房间的林远，也收到了北京队发来的类似通知，他的集训地点在先农坛。
两人几乎同时推开房门，手里都拿着手机。
“收到通知了？”林远问。
“嗯，”苏晓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是领队的信息，“回去直接集训，然后……澳门见？”
“澳门见。”林远点头。
这意味着，印度站的比赛一结束，他们就要立刻分开，各自回归省队，直到全运会开始在澳门相遇。短暂的并肩之后，是更长时间的双线作战。
“对了，”苏晓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靠在门框上，看向林远，“年终总决赛……我们的混双，积分是不是危险了？”
林远沉默了一下，没有隐瞒：“教练提过，后面几站如果再不报，可能就去不了了。”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wtt年终总决赛，是所有职业球员向往的殿堂。无法以混双身份参加，无疑是一个巨大的遗憾。
苏晓低下头，用脚尖轻轻蹭着地毯，半晌才抬起头，脸上扯出一个笑容：“没事，先打好全运会。单打……也很重要。”
她说完，转身回了房间，关上了门。
林远站在走廊里，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眉头微微蹙起。他听得懂她语气里强装的无所谓和深藏的失落。
印度的夜晚，依旧闷热。远方的牵挂，不仅仅是即将到来的分离，还有悬而未决的积分，和两年后那个更远大的目标。所有的路，似乎都布满了荆棘，但他们必须一步步，踏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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