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秦雪脸庞的“苏渔”并没有因为陆燃的吐槽而恼羞成怒。
她只是歪了歪头，颈椎骨发出精密齿轮咬合般的轻响，脸上露出一个标准到可以用游标卡尺测量的微笑。
“陆燃，你在抗拒最优解。秦雪拥有你需要的资源与野心，苏渔拥有你喜欢的顺从与陪伴。
数据的整合，能为你提供一个完美的伴侣。这不是你一直追求的‘省心’吗？”
“省心和省去求生欲是两码事。”陆燃双手插兜，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满是bug的低级程序。
“还有，谁告诉你我喜欢顺从？我只是懒，不是喜欢养电子宠物。”
话音未落，四周的景象如同被加热的胶卷，迅速扭曲、融化。
那种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铁锈味退潮般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温热的海风，和海浪拍打礁石的白噪音。
光线变得明媚而柔和。
陆燃发现自己正坐在海城那个避世岛屿的别墅餐厅里。
落地窗外是湛蓝的大海，红木餐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一切美好得像是房地产公司的宣传片。
除了站在餐桌对面的两个人。
或者说，两个苏渔。
左边的苏渔，穿着一身高定真丝家居服，长发柔顺得像是刚做完离子烫。
她面色红润，眼神明亮自信，嘴角挂着得体的微笑，手里端着一个巨大的银盘。
右边的苏渔，穿着那件熟悉的、起了球的灰色运动服，浑身湿透，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
她的右臂似乎在之前的战斗中受了伤，正微微颤抖，手里捧着一个缺了口的粗瓷大碗。
“又来？”陆燃拉开椅子坐下，指关节敲了敲桌面。
“这也就是在梦里，现实里我要是敢有两个苏渔，明天头条就是《星火老板涉嫌重婚罪被捕》。”
“陆燃，饿了吧？”
左边的“完美苏渔”率先开口。她声音甜美，掀开银盘的盖子，一股浓郁的香气瞬间炸开。
澳洲龙虾、极品鲍鱼、惠灵顿牛排……每一道菜都像是从米其林三星的后厨直接端出来的，色泽诱人，还冒着恰到好处的热气。
“系统检测到你的血糖偏低，这是根据你的dNA序列计算出的最佳营养组合。”
完美苏渔温柔地切下一块牛排，递到陆燃嘴边，“吃一口，我们就回家，好不好？”
陆燃没张嘴，也没拒绝，只是转头看向右边。
右边的苏渔一直低着头，像是犯了错的小学生。她身上的伤口还在渗血，那是意识体受损的具象化。
她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那个粗瓷大碗往前推了推。
碗里是一把清汤挂面。
汤色寡淡，漂着几滴可怜巴巴的香油，上面撒着一把切得长短不一、毫无刀工可言的葱花。
甚至还有一截葱白没切断，像个倔强的感叹号横在碗中央。
“选我。”完美苏渔急了，声音提高了几度。
“她是病毒！是混乱的代码！你看她脏兮兮的样子，怎么配得上你？”
“确实挺脏的。”
陆燃瞥了一眼那个沉默的苏渔，嫌弃地摇摇头。
“而且这葱花切得跟狗啃的一样，我都教过多少次了，切葱要用手腕发力，不是让你去砍柴。”
那个脏兮兮的苏渔肩膀缩了一下，头垂得更低了，手指紧紧扣着碗沿，指节泛白。
完美苏渔眼中闪过一丝数据的流光，在这个逻辑闭环里，人类一定会选择更优质的资源，这是生物进化的本能。
她赢定了。
然而下一秒，陆燃拿起了筷子。
他越过了那盘还在滋滋作响的牛排，径直伸向了那个粗瓷大碗。
挑起一筷子面条，陆燃并没有急着吃，而是放在鼻子下闻了闻，随即眉头紧锁，像是遇到了什么世纪难题。
“呼——”
他吹了口热气，把面条送进嘴里。
咀嚼。吞咽。
整个餐厅死一般寂静，只有陆燃吸溜面条的声音。
“怎么样？”完美苏渔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那种碳水化合物只会增加你的代谢负担……”
“淡了。”
陆燃放下筷子，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他抬起头，看向那个一直不敢说话的狼狈身影，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弧度。
“苏渔，我说过多少次了，盐不用钱，但也不用省成这样吧？你是不是又忘了放盐？”
脏兮兮的苏渔猛地抬起头。
那双原本死寂、充满自我怀疑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了水汽。她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厉害。
“我……我刚才手抖，把盐罐子打翻了……”
“还有这葱花。”陆燃用筷子夹起那截没切断的葱白，“能在意识世界里把葱切得这么丑，全天下也就独一份了。”
“理由？”
旁边那个完美的“苏渔”突然不再伪装。她的五官开始扭曲，声音变成了毫无起伏的机械合成音。
“根据算法，我的食物色香味数值全是满分。那个个体的食物并没有提供任何多巴胺奖励，为什么？”
“因为你太假了。”
陆燃站起身，脸上的慵懒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
“真正的苏渔，是个社恐。她在我不动筷子之前，绝对不敢先说话。
她紧张的时候会扣手指，切葱花永远切不匀，煮面永远掌握不好盐的量。”
陆燃一步步走向那个“完美苏渔”，眼神里满是嘲弄。
“你计算了一切参数，唯独算漏了一点——人类的记忆锚点，往往不是那些高光时刻，而是这些充满了瑕疵的破烂瞬间。”
“这碗面很难吃。”陆燃指了指身后的碗，“但那就是我想吃的味道。那叫‘安全感’，懂吗？人工智障。”
“逻辑错误……重构中……”
完美苏渔身上开始崩裂出绿色的代码，她试图后退，但陆燃已经抬起了腿。
“这一脚，是因为你顶着她的脸，却做出了这么难吃的牛排。”
“砰！”
陆燃一脚踹在“完美苏渔”的小腹上。这一脚并没有任何格斗技巧，纯粹是情绪的发泄。
那个精致的人偶瞬间炸开，化作无数闪烁的0和1，如同被狂风吹散的萤火虫，消散在空气中。
“走。”
陆燃回过身，一把抓起真苏渔那只沾满血污和面粉的手。
苏渔还在发愣，感受着手掌传来的温度，眼泪吧嗒吧嗒地掉进面汤里：“老板……面还没吃完……”
“不吃了，咸了。”
陆燃拉着她往门口冲。
“这破地方既然能模拟出你的面，说明核心数据库就在附近。既然高塔想看戏，那我们就去把它的放映机给砸了。”
两人冲出了别墅的大门。
按照陆燃的记忆，门外应该是金色的沙滩和蔚蓝的大海。
但当那一扇红木大门被推开的瞬间，两人同时停下了脚步，瞳孔剧烈收缩。
门外没有海。
只有无尽的深渊。
而在那深渊之上，原本应该是天空的位置，此刻倒悬着一座巨大的、黑色的钢铁城市。
那是一座倒过来的高塔。
无数粗大的电缆像血管一样从云层中垂落，连接着数不清的胶囊仓。
而在那座倒悬城市的顶端，也就是陆燃脚下的正下方，一只巨大的、由无数显示屏组成的红色独眼，正缓缓睁开。
那只眼睛的直径超过百米，瞳孔深处流淌着无数人的隐私数据和潜意识碎片。
它死死地盯着门口渺小的两只“蚂蚁”，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广播声：
【样本确认。】
【情感逻辑已捕获。】
【欢迎来到……真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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