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公府,内院正房。
烛火通明,映照着屋内华丽却略显沉暮的摆设。英国公夫人赵氏倚在铺着锦垫的贵妃榻上,手中虽捏着一串小叶紫檀佛珠,脸上却无半分平日在外人面前展现的慈和礼佛之相
她斜睨了一眼坐在下首同样面色不豫的英国公,抱怨道:“老爷,您倒是说句话啊!陛下登基都多少年了?中宫之位一直空悬!咱们府里,慧姐儿、娴姐儿、还有最小的蓉姐儿,哪个不是自小精心教养,相貌品行,琴棋书画,哪样不是拔尖儿的?走出去,谁不夸一声英国公府的小姐端庄贤淑、堪为典范?”
她越说越气,将佛珠重重拍在身旁的小几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可太后娘娘呢?她倒好!自己稳坐太后尊位,享着清福,何曾想过提携提携娘家?何曾为这几个侄孙女的终身大事费过半点心?”
英国公皱着眉,他年近六旬,保养得宜,但眉宇间也积着沉郁。听着夫人的抱怨,他并未立刻附和,只是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沉吟道:“太后娘娘……自有她的考量。先帝在时,她与陛下关系便不算亲厚,这些年更是避居宫外,不理俗务。骤然让她为娘家谋利,恐怕……”
“考量?什么考量!”赵氏声音陡然拔高:“她如今是太后,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提携娘家,为娘家侄孙女谋个好前程,这不是天经地义吗?她手指缝里漏出一点恩典,就够咱们府里受用不尽了!可你看看,自打先帝去了,她除了吃斋念佛,还管过咱们府里什么?”
她猛地站起身,在榻前踱了两步:“老爷!你醒醒吧!眼下是什么时候?陛下‘病’了,半月不见人,朝政全在那位摄政王手里攥着!外头都传成什么样了?说陛下是被软禁了!说这天下要改姓萧了!”
英国公脸色一变,呵斥道:“噤声!这种话也是你能胡乱说的?!”
赵氏被他喝得一噎,却更加不服:“我怎么不能说了?满京城私下里谁不在议论?老爷,这时候才是机会啊!陛下身边无人,后宫无主,正是需要一位皇后坐镇中宫!咱们府里的姑娘,哪点配不上?”
她走回榻边,重新坐下,盯着英国公,眼神灼灼:“太后娘娘再怎么说,也是咱们赵家的姑娘!她就算不念亲情,也得念着赵家的血脉吧?陛下是她的儿子,哪怕不是亲生的,名义上也是!她若真看着陛下被权臣挟制,自己却置身事外,将来史书工笔,会怎么写她这个太后?‘不慈’、‘不贤’、‘坐视皇权旁落’!她受得起吗?”
这番话,倒是戳中了英国公心中隐忧之处,他沉默下来,手指敲击桌面的频率更快了些。
赵氏见状,知道说到了点子上,语气稍微缓和下来:“老爷,咱们不贪心,不敢肖想那滔天富贵,只求姑娘们能有个好归宿,求咱们英国公府能稳稳当当地传承下去。如今这形势,把姑娘送进宫去,若能得陛下青眼,诞下皇嗣,那是天大的福分;即便不能,只要占住中宫之位,就是陛下身边最名正言顺的人,是皇家的人!有这层身份在,任凭外头风浪再大,只要这江山还在,咱们英国公府就倒不了!”
“而且……老爷你想,陛下若真的……处境艰难,身边正需要可信之人。咱们的姑娘若成了皇后,不就是陛下最亲近的人吗?到时候,咱们英国公府,不就成了陛下最坚实的后盾?这份从龙之功,若得了这份患难与共的情分,咱们府何愁荣光”
英国公敲击桌面的手指,终于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赵氏的话,如同投入他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他何尝不想重振英国公府的门楣?何尝不想在风云变幻的朝局中,为家族寻一个最稳妥的出路?
只是他身为一家之主,考虑得更多,也更谨慎。太后那里,毕竟是条捷径
赵氏见丈夫意动,趁热打铁:“太后娘娘那边,咱们自然还是要恭敬着,该孝敬孝敬,该请安请安。这次祈福的事情,不就是个机会吗?我已经递了话,后日带姑娘们去千灯寺请安,顺便送佛经。咱们不提立后,只表关心,只说为陛下祈福,尽臣子本分,尽晚辈孝心。太后娘娘是聪明人,看到咱们的心意,看到姑娘们的品貌,自然明白该怎么做。”
英国公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他看向赵氏,沉声道:“夫人所言……不无道理。只是,此事须得步步为营,切不可操之过急,更不可落下话柄。后日去千灯寺,一切听你安排。姑娘们……务必教导妥当,端庄持重是第一,切莫有丝毫轻浮之态,让人看低了去。”
“老爷放心!”赵氏见丈夫终于松口,脸上顿时阴转晴:“咱们府里的姑娘,规矩礼仪那是顶顶好的!保管让太后娘娘看了满意!”
她又想起一事,凑近些低声道:“还有一事,老爷。我听闻,摄政王对陛下看管极严,紫宸殿针插不进。咱们若想成事,光靠太后娘娘恐怕还不够,还得……想办法探探陛下的意思?”
英国公眉头又皱了起来:“这……谈何容易?”
赵氏眼中精光一闪:“老爷忘了?宫里……咱们也不是完全没有门路。当年太后娘娘身边出去的几个老人,如今虽然不在要紧位置,但传递个消息,递个东西,总还是能想想办法的。只要陛下知道,这世上还有人记挂着他,还有人愿意站在他这边……”
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英国公沉吟片刻,缓缓点了点头:“此事……容我再斟酌。夫人先准备后日之事吧。”
“是,老爷。”赵氏心满意足地应下,重新拿起那串小叶紫檀佛珠,一颗一颗捻动起来,脸上恢复了平日那副端庄慈和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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