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度还在无休止地下降。
夏佗不知道具体数值，因为温度计已经被冻住，无法读数。
但他能感觉到每一次呼吸，肺部都像被冰刀刮过。
501室的门窗墙壁上结着厚厚的冰霜，200斤木柴的新配额听起来不少，但502病房一起消耗，还是在这种无底洞般的严寒面前，不过是杯水车薪。
三床的小伙子今天异常清醒。
他靠着床，盯着被子下左小腿位置那截塌陷，看了很久很久。
“夏医生。”他突然开口。
夏佗没抬头，他正用不怎么灵活的手指检查四床腿部的夹板固定情况。
开放性骨折的伤口又开始渗液，黄色的，感染加重了。
“我想通了。”小伙子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不像个刚失去一条腿的人，“不就是没了一条腿吗？”
夏佗动作顿了顿，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会突然想明白。
“你们都没放弃我，我为什么要放弃自己呢？”小伙子自言自语，目光扫过这间不大的临时医疗点。
手指深度冻伤的薛护士，还有嘴唇发紫、脸色苍白的夏医生，情况还算好、勉算医生的祝女士。
以及伤口感染的四床和十多床跟他一样的伤员。
“外面……肯定死的人很多，前天晚上那么冷，你们没有放弃我，我这条命，是你们捡回来的。”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但更坚定：“我得活着，就算只有一条腿，也得活着。”
夏佗很轻地点了下头，“你能这样想，说明我们的付出没有白费。以后无论怎样，都要记得你今天说过的话，好好活下去。”
夏佗不知道，正因为他的这番话，多年以后，当他再次遇到这个小伙子时，虽然活的无比狼狈，但他依然像杂草一样在顽强地活着。
检查完四床的情况，他走到火堆边，从新配给的200斤木柴里抽出一块添进去。
火焰跳动了一下，又萎靡下去。
夏佗倒了半杯温水递过去，小伙子接过，手在抖，但握得很稳。
他小口喝着，热气在面前凝成白雾，又迅速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就在这时——
“砰！砰砰砰！”
不是敲门，是砸。
用尽全力的、带着哭腔的砸。
祝一宁已经冲到门边，因为她听出了安在璇的脚步声。
门刚开一道缝，冰渣子直往下掉，安在璇煞白的脸就挤进来，“一宁！星涵……星涵病了！咳血！烧得人都糊涂了！”
时间在那一瞬间凝固。
祝一宁极速回神，脱掉还沾着血污的褂子就冲向门口。
“药——”夏佗嘶哑地开口，下意识去摸那个几乎空了的药箱。
“来不及了！”祝一宁打断他，声音异常平静，但脚步不停。
她冲到门口时，夏佗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褐色玻璃药瓶，塞进她手里。
“以前存的老药，给孩子试试看……万一有用。”夏佗的声音很低，几乎被寒风吞没。
祝一宁握紧那个还带着体温的空药瓶，点点头什么也没说，拉开门冲进了走廊。
二十多米。
501在最右，510在最左。
走廊冰霜更厚，奔跑中祝一宁几次险些摔倒，但都稳住了。
走廊两侧的门紧闭着，这种时候，没人会开门，没人会多问，生怕家里的热空气会跑掉一分！
510室的门虚掩着。
她推门冲进去。
客厅里的火塘燃烧着，木炭在灰烬里泛着暗红。
卧室门开着，床前也有一个火盆，女儿祝星涵躺在床上，裹着厚厚的被子，小脸烧得通红。
来米蹲在枕头上，尾巴紧紧环着孩子的头。
大黄在床边焦躁地踱步，伸长脖子去嗅祝星涵的脸，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
“宝宝！”
祝一宁扑到床边，手颤抖着贴上女儿的额头，烫！烫得吓人！
孩子的呼吸急促而浅，每一次吸气，锁骨上窝都深深凹陷，胸骨上窝和肋间隙也在吸气时内陷，三凹征。
肺炎，重度肺炎。
孩子咳嗽，咳得整个人弓起来，咳完之后喘息不止，嘴角有暗红色的血丝。
祝一宁的手在抖。
她扒开女儿的眼皮，结膜充血，瞳孔对光反射迟钝。
俯身听呼吸音，湿啰音，像开水冒泡的声音。
她想起医疗点里之前肺炎死去的伤员，想起他紫绀的脸色和最后绝望的喘息。
然后她抬起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啪！”清脆响亮。脸颊迅速红肿，但她毫无感觉。
安在璇惊了一下，蠕动着嘴，脸上闪过愧疚：“一宁，都怪我，我要是早点发现……”
“不怪你！”祝一宁猛地转头，眼神里压抑的怒火让安在璇吓得后退半步。
这不是讲道理的时候，这是她女儿生死攸关的时刻！“先把事情做了！”
安在璇立刻噤声。
祝一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把客厅火塘里的火分一下，全部挪进两间卧室，一个在这里，一个在你房间。还有，把窗户开条缝换气！再把柴火抱一些进来！”
安在璇立刻照办。
她迅速把小客厅里火塘的火分了大半装进祝一宁卧室的火盆里。
又费力地撬开被冰花糊住的窗户，留出一道细微的缝隙。
最后从客厅角落堆放的、当天新领的150斤木柴里，抱了扎实的一大捆进来，放在火盆边。
“一宁，够吗？还需要什么？”安在璇的声音小心翼翼。
“够了。”祝一宁的声音依然很冷，“你先出去，把门带上。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除非我喊你，否则不要进来。”
安在璇咬了咬嘴唇，终究什么也没说，退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门锁“咔嗒”落下的瞬间，祝一宁卧室里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只剩孩子艰难的呼吸声，火盆里木柴噼啪的燃烧声，和大黄低低的呜咽。
祝一宁坐在床边没有立刻动作，她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
安在璇确实回了她自己房间，隔着门能听到她搬动柴火的轻微声响。
祝一宁要带着女儿进空间，那里有收集来的各种儿童药品和物资。
只有带着孩子进空间，才能很好地恢复。
不然……
她不敢继续往下想。
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祝一宁把女儿紧紧搂在怀里，来米靠在她左肩，大黄紧贴着她右腿。
然后，意识一沉，冷热交替，环境变化，温暖包裹着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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