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是姜柚柠记忆中最为漫长而又短暂,最为尴尬而又奇特的时光
她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沿着早上走过的路线,走走停停,举起相机,按下快门。
可每一个动作都失去了灵魂的注入。镜头里的风景——彩色的房屋、精致的铁艺阳台、慵懒的猫咪、洒满阳光的石板路——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
姜柚柠全部的感知,都聚焦在身后那半步之遥的人的存在上。
许沫是个极为安静的同行者。
从不主动搭话,也不对她的拍照行为发表任何评论
只是保持着那个恰到好处的距离,步伐与她同步,呼吸沉稳
偶尔,当姜柚柠在某个橱窗前停留稍久,会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目光平静,仿佛也在欣赏那些陈列的瓷器或手工制品。
当姜柚柠因躲避迎面而来的行人而微微侧身时,会不着痕迹地挡在外侧,隔开可能的碰撞
这种沉默的、却无处不在的关照,比任何言语都更让姜柚柠心慌意乱
不断提醒着自己,她还是那个许沫,细心、沉稳、习惯性将自己护在安全范围内的…墨鱼丸。可她们之间,明明已经横亘着巨大的裂痕。
有好几次,姜柚柠想停下脚步,转过身,对她说:“墨鱼丸,我们谈谈。”或者更直接一点:“你到底想怎样?”
但勇气总在话要出口的瞬间消散
谈什么?怎么谈?从那些绝情的信息开始,还是从四年前她狼狈登机的那一刻?亦或是更早之前?
手指紧紧攥着相机背带,指甲掐进掌心,用细微的刺痛来维持清醒和表面的平静。
路过一家飘出浓郁咖啡香的小店。姜柚柠脚步微顿,从早上到现在,她只喝了一杯果汁解渴,此刻浓郁的香气勾起了味蕾的渴望
“要喝点东西吗?”许沫的声音适时地从身侧传来,依旧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
姜柚柠像是被抓到走神,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好。”
小店很温馨,座位不多,客人寥寥
两人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中间隔着一张小小的木桌
姜柚柠终于找到理由摘下了墨镜,将它放在桌边,视线低垂,研究着印制精美的菜单,仿佛那是世界上最值得关注的东西。
刚坐下,许沫便开口道“给这位女士一杯红茶,要配脱脂奶和蜂蜜;一杯黑美式,要双份浓缩的……要来点甜点吗?谢谢!”
许沫说完看向姜柚柠问道
姜柚柠有些诧异的看向快速点单的人,诧异自己下午喝茶时的习惯许沫还记得,同时诧异……许沫开始喝咖啡了,还是那么苦的咖啡,或许在这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有一根针细细密密的扎在心尖上
正了正神色,摇了摇头说道“不了。”
点单的过程简单到没有多余交流,店员离开后,沉默再次笼罩下来
窗外的阳光透过格子窗,在木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中飘浮着咖啡豆研磨后的微尘,在光柱中缓缓舞动。
“相机是新买的?”许沫忽然开口,目光落在她放在手边的复古胶片机上。
姜柚柠抬眼,对上她的视线,又很快移开。“嗯,去年生日…姜一寄过来的,说让我多记录生活,别总泡在实验室。”
“很适合你。”许沫说,语气里听不出是客套还是真心。
短暂的对话后,又陷入安静。
饮品很快送上来,姜柚柠倒入牛奶跟蜂蜜,搅拌后,捧起温热的杯子,小口啜饮,红茶的醇厚带着蜂蜜的甜味混合着牛奶的味道在舌尖化开,稍稍抚平了她内心的焦躁
偷偷抬眼,看向对面的许沫。
许沫正望着窗外,侧脸在阳光的勾勒下,线条清晰而深邃。
四年的时光确实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下颌线比记忆中更加分明,眉眼间多了几分经历过事的沉稳,甚至有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疲惫
握着咖啡杯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食指上带着一枚戒指,细看上面似乎是……柚子的形状
姜柚柠的心轻轻一揪,迅速垂下了眼
“你……”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又同时顿住。
许沫做了个“你先”的手势。
姜柚柠深吸一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你……什么时候回去?”
“后天下午的飞机。”许沫回答,看着她,“你呢?”
“也后天。”姜柚柠答完,才意识到这像是在汇报行程,带着一种莫名的拘谨
“接下来还打算在澳岛转转?”许沫问,目光重新落回她脸上,带着一种专注的探寻。
姜柚柠点点头:“嗯,可能去海边走走,或者去那几个有名的景点看看。”她其实没什么具体计划,原本就是打算随心所欲。
“需要向导吗?”许沫问得自然而然,仿佛只是出于礼貌,“我对这边的景点,做过一点功课。”
姜柚柠愣住了。向导?她还想继续这样“同行”下去?
“我……”下意识地想拒绝,可话到嘴边,看着许沫那双平静却深邃的眼睛,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内心有个声音在尖叫:不能再这样了!这种暧昧不明、尴尬窒息的相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消耗着她的心力,撕扯着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
可另一个更微弱、却更顽固的声音却在说:这是墨鱼丸。是分开四年后,主动走向你、提出同行的墨鱼丸。
想起今天清上午与自家母亲的那通电话,想起自己最害怕的根源被清除后那种近乎虚脱的轻松
最大的外部压力消失了,可面对许沫,内心的堡垒依然高高筑起
姜柚柠需要时间,需要一个更私密、更安全的空间,去梳理这一切,而不是在异地街头,在咖啡店的阳光下,仓促地应对。
“我……”她再次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我想自己随便走走。”
许沫看着姜柚柠,没有立刻说话。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
那目光里没有失望,也没有恼怒,只有一种了然般的沉静。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个答案。
“好。”许沫点头,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动作从容,“那你自己注意安全。澳岛不大,但有些小路比较复杂。”
“……谢谢。”姜柚柠低声道谢,心里却莫名地空了一块
以为她会坚持的,或者至少会流露出一些别的情绪
可也只是平静地接受了,就像接受任何一个普通朋友的婉拒
咖啡见底,沉默再次蔓延,但这次的沉默,似乎与之前有些不同,多了一丝微妙的、达成某种默契后的松弛,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疏离。
走出咖啡馆,午后阳光正盛,街道上行人多了些。站在店门口的台阶上,一时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去。
“我回酒店方向。”许沫指了指左边,“你呢?”
姜柚柠看向右边:“我……再往前走走。”
“好。”许沫点头,目光再次落在姜柚柠脸上,停顿了几秒,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道,“那……再联系。”
再联系。一个客气而留有空间的告别语。
姜柚柠的心莫名地沉了沉。“……好。”
许沫转身,朝着左边的街道走去,步伐稳健,背影很快融入稀疏的人流和明媚的光影里,没有回头。
姜柚柠站在原地,看着人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
手里的相机沉甸甸的,红茶的余温早已散去,指尖有些凉
下午的风带着暖意,吹起她额前的碎发,也吹散了空气中最后一丝属于他的气息。
就这样……结束了?
这场猝不及防的重逢,这场沉默尴尬的同行,这场短暂局促的下午茶时间,就这样,以一句“再联系”潦草收场
姜柚柠以为许沫会追问,会索要一个解释,会流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怨怼或不舍。
可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安静地出现,安静地同行,安静地接受她的拒绝,然后安静地离开。
这种平静,比她预想中的任何激烈反应,都更让她感到一种深切的无力与惶惑。
墨鱼丸是不是……真的已经放下了?四年的时光,足以让任何强烈的感情褪色。
也许现在的出现,真的只是巧合;刚才的同行,真的只是旧识间的客气;那句“再联系”,真的只是一句礼貌的客套。
而自己,却还在因为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尽管只是握住了手臂),一次沉默的并肩而行,而心潮起伏,方寸大乱
强烈的自嘲涌上心头。姜柚柠,你到底在期待什么?又在害怕什么?
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脸上已恢复了一片近乎漠然的平静
重新戴上墨镜,将那个熟悉的世界再次隔绝在外,也遮住了眼中所有翻腾的情绪。
转过身,她朝着与许沫相反的方向,迈开了脚步。
阳光依旧明媚,玫瑰依旧盛开,澳岛的春天依旧美好得不真实。
只是那份初到时轻盈的心情,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重、更加纷乱的迷茫,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而就在姜柚柠身后几十米外,一个拐角的阴影里,许沫静静倚墙而立,目光穿过人群的缝隙,远远地锁定了那个渐渐走远的、穿着皮粉色衣衫的孤单身影。
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插在裤袋里的手,缓缓收紧,握成了拳。
再联系?
当然会“再联系”。
她的月亮好不容易穿破云层,又怎么会允许她再次消失在自己的夜空里?
只是,需要一点耐心,和更好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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