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寒风乍起。
今日是徐阳十七岁的生辰。身处敌境，自然无人知晓，更无人为他庆贺。但他自己记得清楚。一年前的今日，他还在北风隘口小镇为祖父采药，险些命丧狼腹，却也由此踏上命运转折点。一年光阴，恍如隔世。
他收拾心情，决定给自己过个简单生日。首要之事是购置厚实棉服，北境的冬天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再次巧妙甩开监视者，如同真正游商流连于铁壁城的成衣铺子。最终相中一件靛蓝色、厚实耐穿的棉布长袍，价格公道。
抱着新棉袍走出店铺，寒风卷着枯叶掠过街面。徐阳抬头望了望灰蒙蒙天空，心中生出念头：“去庙里拜拜吧。”
北燕国人普遍信奉北神宫圣祖玉阳子，徐阳自幼也是如此。在这种特殊日子里，去神龛前上炷香许个生日愿望，成了习惯性慰藉。
他记得前几日和王玉兰“逃亡”时，路过一间香火不旺的小庙，里面似乎有北神宫神龛。于是凭着记忆，抱着新棉袍朝那个方向走去。
快到寺庙时，他习惯性将神识悄然外放。神识扫过寺庙周围，“庙门口有个老乞丐在打盹，几个香客进出庙内，小沙弥在打扫庭院，偏殿神龛前，似乎有人正在虔诚跪拜……”
“等等？她也在！”徐阳脚步猛地一顿，脸上露出古怪神情。
他的神识清晰“看”到，那个跪在北神宫玉阳子祖师神龛前，穿着不合身宽大灰色男装、戴着傻乎乎小帽的“少年”，不是王玉兰又是谁？
“她怎么会在这里？还又是这身打扮？而且居然在拜北神宫的神仙？”强烈好奇心驱使下，徐阳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将神识凝聚小心探听。
只听王玉兰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对着玉阳子神像，用极低声音认真念念有词：“玉阳子老祖宗神仙在上，信女，呃，信男王二狗，呸不对！”
她似乎对化名很不满意，懊恼拍拍脑袋重新说道，“反正就是弟子我啦！求求您老人家显显灵，保佑我爹爹守城平平安安，虽然他是赵国将军，但也是个好爹爹对不对？再保佑……保佑那个怪怪的、跑得很快的王俊公子也平平安安，他好像是个北燕人，但他是好人！还有还有，保佑我下次溜出来别再被护卫抓住啦！最好能再遇到他，哎呀我在说什么！”
她似乎被自己最后脱口而出的愿望吓到，连忙捂住嘴心虚四下张望，然后赶紧趴下去咚咚咚磕三个头，站起身就想溜。
徐阳在外面用神识“听”得清清楚楚，尤其是最后那句让他差点笑出声，“这丫头……”
他眼看王玉兰拜完神做贼似的要往外溜，眼珠一转心生一计。立刻抱着新棉袍快走几步，正好“恰巧”在寺庙门口与低头往外冲的王玉兰撞个满怀！
“哎哟！”王玉兰一头撞在柔软棉袍上，惊呼一声踉跄后退两步差点摔倒。
徐阳赶紧“手忙脚乱”扶住她，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哎呀！对不住对不住！咦？怎么又是你？小……小兄弟？”他故意拉长声音，目光戏谑扫过她这身熟悉男装。
王玉兰抬头一看，整个人再次石化！脸瞬间红得像煮熟的虾子！“怎怎怎……怎么又是你？”她舌头打结，恨不得原地消失！“为什么每次自己最狼狈、最秘密的时候都会碰到这个人？他是属鬼的吗？阴魂不散！”
“我来买件冬衣，顺路来拜拜祖师爷。”徐阳忍着笑晃晃手里新袍子，一本正经说，“小兄弟你也来拜玉阳子祖师？真是心诚啊。”
王玉兰羞得无地自容，支支吾吾道：“我……我路过！随便看看！这就走！这就走！”说完就想跑。
“诶，别急啊。”徐阳叫住她，指了指她男装衣襟上刚才磕头时不小心沾到的一点香灰，“这儿脏了。”说着很自然伸出手想帮她弹掉。
王玉兰像受惊兔子猛地跳开，自己手忙脚乱拍打：“我自己来！自己来！”
看着她这副窘迫又可爱模样，徐阳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
王玉兰又羞又恼跺脚道：“你笑什么！”
徐阳好不容易止住笑，看着她清澈明亮眼睛忽然心中一动。“今日是我生辰，在这异国他乡能遇到这样一个有趣的人似乎也不错。”
他眨眨眼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与小兄弟你甚是有缘。今日，嗯，今日在下心情甚好，不知小兄弟可否赏光，让在下做东请你吃碗热汤饼？就当是赔罪，也为，呃，庆祝今日相遇之喜？”他找了个蹩脚借口。
王玉兰本想拒绝，但听到“热汤饼”肚子不争气轻轻叫了一声。她偷溜出来半天确实饿了。再看向徐阳见他眼神真诚笑容温暖并无恶意，鬼使神差竟点点头。
“那好吧，就一碗……”
于是北燕将军和赵国千金，再次以这种古怪又和谐的方式，“勾肩搭背”地走向街边食摊。
徐阳在心里默默对北神宫神龛方向道：“祖师爷，您这生辰礼物，还真挺特别。”
午后的阳光透过酒楼雕花窗棂，洒下斑驳温暖光影。徐阳和王玉兰选了一处临窗雅座，虽不算奢华却清静雅致。
跑堂小二热情过来招呼。徐阳将菜单推给王玉兰笑道：“小兄弟看看想吃点什么？今日我做东不必客气。”
王玉兰此时渐渐放开不再拘谨，兴致勃勃点了几样招牌菜：清蒸鲈鱼、炙羊肉、菌菇汤，还要了一壶温热桂花酿。
徐阳笑着补充：“麻烦伙计再加一碗长寿面，要卧两个荷包蛋。”
“好嘞！客官稍等！”小二记下菜名高声唱喏下去。
王玉兰好奇眨眨杏眼：“长寿面？还卧两个蛋？王大哥今天是什么特别日子吗？”她歪着头，小帽早已摘下青丝如瀑衬得小脸越发灵动。
徐阳看着她好奇样子微微一笑语气平和：“也算不上特别日子只是……今日恰巧是在下的生辰。”
“生辰？！”王玉兰惊讶轻呼眼睛瞬间睁大，“今天是你的生日？！你怎么不早说！”她顿时觉得刚才点菜太随意过意不去连忙道：“这……这应该好好庆祝才是！我应该给你准备礼物的！小二！小二！”说着就要招手再加菜。
徐阳连忙温声道：“不必不必这样就很好。能有人一起安安静静吃顿饭，聊聊天，于我而言便是最好的生辰礼了。”
王玉兰看着他真诚眼神，“原来今天是你的生辰啊！祝你生辰快乐！万事如意！嗯，还有平安健康！”
“多谢。”徐阳含笑点头，为她斟上温热桂花酿，也为自己倒一杯，“也愿你心想事成。”
酒菜很快上齐香气四溢。
那碗热气腾腾长寿面，被特意放在徐阳面前，面条筋道，汤汁清澈，上面整齐躺着两个圆润荷包蛋，几点翠绿葱花点缀其间，看着令人食欲大动。
“快吃快吃！长寿面要趁热吃，一根到底不许咬断哦！这样才能长命百岁！”王玉兰像小小仪式官，认真催促道。
徐阳依言，拿起筷子小心夹起面条，慢慢一口气吸溜完一根长长面条。
王玉兰在一旁看着，比自己吃了还开心，拍手笑道：“好耶！定能长命百岁！”
两人一边享用美食，一边随意聊天。抛开各自隐藏身份，他们仿佛只是两个，一见如故的年轻友人。
王玉兰叽叽喳喳说着城中趣事，偶尔抱怨学规矩烦恼；徐阳则捡些南北见闻风土人情，说来听听，偶尔幽默调侃，逗得她咯咯直笑。
他们聊诗词，聊美食，聊各自喜欢的东西。
徐阳发现这位将军千金，并非只有娇憨天真，她读过不少书，对很多事情都有独特见解，心地善良思维敏捷。
王玉兰则觉得这个叫“王俊”的商人见识广博，谈吐风趣，完全没有市侩之气，和他在一起格外轻松自在。
窗外秋光正好，窗内笑语晏晏。桂花酿甜，香氤氲空气中混合食物热气，营造出朦胧温馨氛围。
徐阳很久没有这样放松，这样开心过了。甚至有一瞬间希望时间能停留在此刻。
王玉兰亦是如此。她看着徐阳说话认真的眼神，笑起来时微微上扬的嘴角，还有他偶尔流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一丝难以捕捉的忧郁，都觉得格外吸引人，和他在一起仿佛连空气都变得自由快乐。
一种纯纯懵懂如同初春嫩芽般的情感，在两个年轻心间，悄悄滋生，谁也没有说破，却都心照不宣，享受这份难得默契与欢愉。
吃完长寿面酒足饭饱。王玉兰坚持要付账说是生辰贺礼一部分。徐阳拗不过她只得由她去了。
夕阳西下两人走出酒楼。金色余晖将他们身影拉长交织在一起。
“今天真的很开心。”王玉兰低着头踢着脚下小石子声音轻轻。
“我也是。”徐阳看着她被夕阳染红侧脸微笑道，“多谢你陪我过这个生辰。”
分别时刻又到两人似乎都有些不舍。
“那我回去了。”王玉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失落。
“嗯，路上小心。”徐阳点点头。
王玉兰走出几步，忽然又跑回来，从袖袋掏出小小绣着兰草香囊，飞快塞到徐阳手里，“这个送给你！生辰快乐！”说完不等徐阳反应，便像受惊小鹿般转身飞快跑远，消失在夕阳街道尽头。
徐阳握着手中，还带着少女体温和淡淡馨香的香囊，站在原地，“我徐阳这个十七岁的生辰似乎格外不错。”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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