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影斋的晨光,总比其他地方来得温柔些。
柳叶筛过日光,在青石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哑婆婆端着药膳粥从灶间出来时,见孤狼独自坐在院中井边,手中握着那枚金簪,一动不动,像尊石雕。
她轻叹一声,将粥放在石桌上,默默退开。
金簪在晨光下泛着陈旧的光泽,簪头的云雀衔珠雕刻得栩栩如生,雀眼是用极小的红宝石镶嵌,历经二十年岁月,依旧熠熠生辉。
簪身那两个小字“云袖”,笔画秀雅,却透着说不出的孤寂。
孤狼记得养母说过,他襁褓中时,身上除了一块玉佩,还有半截断簪。
养母以为是不值钱的物什,随手收了,后来搬家时遗失。
现在想来,那半截断簪,该是这枚金簪的另一半。
母亲当年,究竟经历了什么?
“凌大哥。”程墨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孤狼收起金簪,转头。
程墨轩手里拿着那半卷羊皮,神色凝重:“我仔细研究了你父亲的笔记,发现一件事。”
“说。”
“地脉之门的开启,不仅需要你母亲的血,还需要特定的时辰。”
程墨轩摊开羊皮,指着其中一段,“你看这里:‘朔望之日,月满中天,九龙显影,地门现踪。”
“’后面还有一行小字注释:‘然月有盈亏,年有闰余,须以衍象盘推演精确时辰,误差不可过一刻。’”
“也就是说,即使找到九龙璧,也要在正确的时间去?”苏浅雪从厢房走出,接过话头。
“对。”程墨轩点头,“而且你父亲推算过,下一次符合条件的朔望之日,是……七天后。”
七天。
孤狼抬头望天。
七天后,就是决定一切的时刻。
“但皇宫太庙守卫森严,我们如何进去?”铁狼挠头,“总不能硬闯吧?”
韩十三从书房走出,手里拿着一本泛黄的册子:“未必需要硬闯。”
“我查了金陵志,太庙虽是禁地,但每月朔望之日,会有礼部官员前往祭祀。”
“祭祀队伍中,除了官员,还有执事、乐工、杂役,人数众多,鱼龙混杂。”
“你的意思是……混进去?”苏浅雪眼睛一亮。
“对。”韩十三翻开册子,“祭祀流程繁复,需要大量人手。”
“我们可以扮作乐工或杂役,趁乱混入。”
“太庙占地广阔,祭祀时人员流动大,只要小心些,应该不会被发现。”
柳如眉此时也从后院过来,手里拿着几套衣服:“这些是乐工和杂役的服饰,我从旧货市淘来的,稍作修改就能用。”
“柳楼主早有准备?”铁狼惊讶。
“苏前辈失踪前交代过,太庙这一关迟早要过。”
柳如眉将衣服放在石桌上,“他留了些人手和资源,就是为今日。”
孤狼看着那些衣物,又看看手中金簪,忽然问:
“柳楼主,你可知道我母亲当年,有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除了你之外。”
柳如眉一怔,沉思片刻:“有一个人。但她……不是江湖人。”
“谁?”
“宫里的女官,姓秦,名月如。”柳如眉回忆道,“她是云袖的远房表姐,早年入宫,后来做到尚仪局女官。”
“云袖嫁给你父亲后,两人还常有书信往来。”
“凌家出事前三个月,秦月如还曾偷偷出宫,与云袖见过一面。”
“她还在宫中?”
“应该还在。”柳如眉道,“五年前我打探过,她已是尚仪局掌事,深得太后信任。”
“若能联系上她,或许能帮我们入宫。”
这倒是个意外的线索。
宫中有人接应,行事会方便许多。
“如何联系她?”孤狼问。
柳如眉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这是云袖当年给我的信物,说若有急事,可持此玉佩到城南‘锦绣坊’找一个姓孙的绣娘,她会传话进宫。”
事不宜迟。
孤狼当即决定,由柳如眉带他去锦绣坊,韩十三等人留在竹影斋准备太庙之事。
锦绣坊在城南繁华地段,门面不大,但进出皆是衣着光鲜的妇人小姐。
柳如眉显然是熟客,进门后直接找掌柜,低声说了几句。
掌柜打量了孤狼一眼,点点头,引两人到后堂。
后堂坐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正在绣一幅牡丹图。
见二人进来,她放下针线,目光落在柳如眉手中的玉佩上,神色微变。
“柳姑娘,这位是……”
“凌家后人。”柳如眉将玉佩递上。
妇人接过玉佩,仔细验看,又看向孤狼,眼中闪过复杂情绪:“像,真像凌大人。”
她起身关好门窗,低声道,“月如姐姐三日前传过话,说若有人持云纹玉佩来,便带一句话:‘朔望夜,太庙西角门,丑时三刻。’”
“她怎么知道我们会来?”孤狼皱眉。
“月如姐姐在宫中二十年,自有她的消息渠道。”
妇人道,“她还说,近来宫中不太平,玄机阁的眼线已渗透到禁卫军中,让你们务必小心。”
果然,玄机阁的手已经伸到皇宫了。
“秦女官可还说了什么?”
妇人犹豫片刻,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这是月如姐姐让转交的,说只能给凌家人看。”
孤狼接过信,拆开。
信很短,只有几行字:
“云袖未死,囚于冷宫地牢。然看守森严,非易与。朔望夜,祭祀毕,趁乱可救。切记,地牢有机关,需云袖血为引。侄若至,当以金簪为凭,妾自当相助。月如手书。”
母亲果然还活着!
囚在冷宫地牢二十年……
孤狼握信的手微微颤抖,但脸上依旧平静。
他收起信,对妇人抱拳:“多谢。”
“不必谢我。”妇人轻叹,“月如姐姐与云袖情同姐妹,这些年她暗中查访,吃了不少苦。”
“你们……一定要救出云袖。”
离开锦绣坊,孤狼和柳如眉快步回竹影斋。
路上,柳如眉低声道:“冷宫地牢是关押犯事妃嫔的地方,戒备森严,且有阵法机关。”
“当年先帝一位宠妃被废,关入地牢后神秘失踪,宫中传闻是被阵法吞噬了。”
“阵法?”
“据说是前朝留下的,以地脉为基,阴阳为枢,不懂破解之法,进去就出不来。”
柳如眉神色凝重,“秦月如说需要云袖的血为引,恐怕那阵法与你母亲血脉有关。”
回到竹影斋,孤狼将信给众人看。
一时间,院中寂静无声。
救母,寻门,这两件事竟要在同一夜完成。
“时间太紧了。”韩十三皱眉,“祭祀在戌时开始,子时结束。”
“我们要在祭祀时混入太庙,子时后潜入冷宫,丑时三刻与秦月如会合,然后还要在正确时辰去九龙璧……一夜之间,要完成这么多事,难。”
“再难也要做。”孤狼声音平静,“兵分两路。韩先生、铁狼、苏姑娘随我去太庙和冷宫。”
“柳楼主、沈姑娘留在宫外接应。程兄弟和谢师傅依旧守竹影斋。”
“我呢?”程墨轩急道,“我也能帮忙!”
“你有更重要的任务。”孤狼看着他,“研究我父亲留下的羊皮卷,找出九龙璧显影的确切时辰和方位。”
“这事关乎地脉之门,不能有误。”
程墨轩重重点头:“放心,我一定算准!”
接下来三天,众人紧锣密鼓地准备。
韩十三弄来了详细的皇宫布局图,柳如眉准备了解毒丸、迷香、烟雾弹等各种用得上的物事。
苏浅雪回峨眉在金陵的暗桩,取来几件护身软甲和特殊兵器。
第三天夜里,竹影斋来了位不速之客。
是个蒙面人,轻功极高,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院中。
当时孤狼正在练刀,察觉到气息,刀锋已指向来人咽喉。
“别动手。”蒙面人拉下面巾,露出张苍老但熟悉的脸。
是谢晚亭的师父,金陵第一巧手,早已隐居多年的“鬼工”莫三爷。
“莫老?”柳如眉惊讶,“您怎么来了?”
“听说凌家后人回来了,来看看。”莫三爷走到孤狼面前,仔细打量他,又看了看他手中的饮血刀,“刀是好刀,但缺了样东西。”
“缺什么?”
“刀鞘。”莫三爷从背后解下一个长条包袱,打开,里面是个古朴的刀鞘。
“这是你父亲当年请我打造的,与饮血刀是一对。刀出鞘,鞘藏锋。鞘中另有玄机。”
孤狼接过刀鞘。
鞘是乌木所制,鞘身刻着云龙纹,入手沉重。
他将饮血刀归鞘,严丝合缝。
“按这里。”莫三爷指着鞘尾一个不起眼的凸起。
孤狼拇指一按。
“锵”的一声,刀鞘侧面弹出一截三寸长的短刃,刃身薄如蝉翼,寒光凛冽。
“这是‘藏锋刃’,淬过剧毒,见血封喉。”
莫三爷道,“你父亲说,若他日你行走江湖,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多一样保命的东西,总是好的。”
孤狼收刃归鞘,抱拳:“多谢莫老。”
“不必谢我。”莫三爷摆摆手,“凌绝尘于我有恩,今日还了。”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还有件事。三天前,玄机阁的人找到我,逼我打造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九龙璧的拓印模具。”莫三爷神色凝重,“他们要复制九龙璧上的图案,显然也在打地脉之门的主意。”
“我假意答应,拖了他们两天,今夜才脱身来报信。”
众人心头一沉。
玄机阁的动作,比想象的还快。
“他们复制成功了吗?”韩十三问。
“还没有。”莫三爷道,“九龙璧的材质特殊,是整块天外陨铁所铸,寻常方法无法拓印。”
“他们让我用‘水银浸蚀法’,至少需要七天才能完成。现在才第三天。”
也就是说,玄机阁暂时还没有完整的九龙璧图案。
“但他们既然动手,说明朔望之夜,他们也会去太庙。”
苏浅雪道,“到时候,恐怕少不了一场恶战。”
孤狼握紧刀鞘,眼中寒光一闪:
“那就让他们来。”
院外,夜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
仿佛千军万马,正在暗夜中集结。
(第二百零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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