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用监供奉”的匾额尚未挂上珠华阁的门楣,暗处的刀锋已悄然逼近。这日清晨,苏婉清拿着一封来自扬州的急信,步履匆匆地找到正在核对新到木料清单的张烨,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东家,扬州‘丰泰号’钱庄出事了!”苏婉清将信递上,“昨夜,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鄢懋卿奉旨巡查两淮盐课,突然派人封了‘丰泰号’总号及其在各地的分号,抓了东家沈荣,罪名是‘勾结盐枭,洗脱赃银,扰乱盐法’!”
张烨心中一沉。“丰泰号”是珠华阁在江南地区最重要的资金往来渠道之一。因其信誉良好,汇兑便捷,且与不少海商有联系,珠华阁南下采购的部分款项,尤其是之前支付给泉州林记的定金和货款,正是通过“丰泰号”流转。更重要的是,为应对严党可能的商业打压,张烨曾通过朱载堉的牵线,将一部分流动资金存入“丰泰号”生息,以求隐秘和保值。
“鄢懋卿……严嵩的干儿子,严世蕃的得力打手。”张烨的声音冰冷,“他们是冲着我们来的。”查盐课是假,借此牵连珠华阁,查抄其资金,断其血脉才是真!一旦坐实珠华阁与“问题钱庄”有巨额资金往来,严党便可顺势扣上一个“勾结奸商,助纣为虐”甚至“洗脱盐枭赃银”的罪名,届时,就算有“御用监供奉”的虚衔,也难保周全。
“我们存在‘丰泰号’的银子……”苏婉清声音发紧。
“恐怕已被冻结,甚至……已被视为赃款了。”张烨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看似平静的街市,“好一招釜底抽薪!严世蕃这是要让我们资金链断裂,不战自溃。”
消息很快在京城特定的圈子里传开。与珠华阁有生意往来的几家商号开始变得犹豫,前来催要货款的供应商也明显增多。珠华阁内部,虽然表面依旧运转,但一股不安的情绪开始蔓延。所有人都明白,若存在“丰泰号”的那笔巨款无法取出,珠华阁的扩张计划将彻底停滞,甚至连日常运营都可能难以为继。
“东家,是否请世子殿下,或者徐阁老……”苏婉清试探着问道。眼下似乎只有借助更高层的权力介入,才能对抗鄢懋卿以钦差身份推动的“铁案”。
张烨摇了摇头,目光锐利:“不可。此时求援,正中严世蕃下怀。他会借此大肆渲染我们‘做贼心虚’,‘攀附权贵以抗钦差’。陛下最厌恶臣下结党营私,干预法司。徐阁老和世子若此时强行插手,非但未必能救出款项,反而可能引火烧身。”
他沉吟片刻,问道:“婉清,我们与‘丰泰号’的所有资金往来票据、契约,可都齐全?每一笔款项的源头、去向,可能清晰追溯?”
苏婉清立刻点头:“齐全!东家放心,所有账目、票据,我都亲自复核过,分门别类,存放有序。与‘丰泰号’的往来,皆以珠华阁名义,走的都是明账,注明是货款、存款及息金,绝无任何见不得光之处。”她掌管财务,素来严谨,此刻更是庆幸自己一贯的坚持。
“好!”张烨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既然他们要查账,那我们就让他们查个明白!不仅要查,我们还要主动‘协助’他们查!”
他立刻吩咐:“陆刚,你带几个人,立刻动身南下,不必去扬州,直接去南京。想办法接触到被羁押的沈荣家人或‘丰泰号’的核心账房,务必拿到能证明我们款项清白的、来自‘丰泰号’内部的对应账目凭证!必要时,可以动用非常手段,但切记,自身安全第一!”
“婉清,你立刻着手,将我们与‘丰泰号’的所有往来账目,制作一份清晰无比的副本,每一笔都注明时间、事由、票据编号。同时,准备好我们珠华阁自开业以来所有的总账、分账、进货单据、纳税凭证!”
就在张烨积极准备应对查账之时,徐阶府上的钱管事再次于深夜悄然到访。这次,他带来的不是隐晦的提示,而是一份抄录的文书副本。
“张东家,这是鄢懋卿发往京城,要求协查与‘丰泰号’有巨额资金往来商户的咨文副本,其中,珠华阁名列首位,被重点标注。”钱管事将文书递给张烨,低声道,“我家老爷让老奴转告东家,鄢懋卿此行,意在立威,手段必然酷烈。与其被动等待查账,不如主动厘清,以正视听。或许……可从‘香’之一物,并非军国重器,其资金往来与盐课无涉入手,上书自辩。”
张烨心中了然。徐阶这是在指点他破局的关键:将此事定性为普通的商业资金往来,与关系国计的盐政彻底切割,并利用他新得的“供奉”身份,直接向皇帝上书陈情,绕过鄢懋卿和严党的阻挠。这是一步险棋,但也是目前唯一能直接通达天听,打破严党信息垄断的方法。
“多谢钱管事,多谢徐阁老!”张烨郑重道谢。
送走钱管事,张烨立刻伏案疾书。他并未痛哭流涕地喊冤,而是以极其冷静、客观的笔触,详细陈述了珠华阁与“丰泰号”的正常商业往来情况,附上了部分账目摘要作为佐证。他强调珠华阁所营乃“香品玩物”,与盐政风马牛不相及,所有资金流动皆为本分经营所需,并坦然欢迎朝廷核查。最后,他笔锋一转,提及蒙陛下恩赏,授以“供奉”之职,正惶恐竭诚以报,专心为内廷研制新香,不料横遭此无端牵连,恐耽误为陛下效力,恳请圣裁。
这封奏疏,通过朱载堉的渠道,以“密揭”的形式,直接送达了通政司,并有很大可能被呈送至嘉靖帝的御案。
数日后,鄢懋卿派来的查账官员抵达了珠华阁。来人态度倨傲,手续齐全,要求调阅珠华阁所有账册。苏婉清早已准备妥当,将厚厚的账册副本搬出,任由其查阅。账目清晰,条理分明,与“丰泰号”的往来一笔笔清清楚楚,皆是正常商业款项,毫无破绽可寻。
查账官员翻阅了整整两天,越查脸色越是难看。他们本指望找到蛛丝马迹,将珠华阁拖下水,却没想到对方的账目做得如此滴水不漏。
与此同时,陆刚也从南京传回消息,他已设法联系上沈荣之子,拿到了“丰泰号”内部关于珠华阁存款的原始账册凭证,完全吻合,并得知鄢懋卿在扬州罗织罪名,手段酷烈,但主要针对的是真正的盐商和与盐枭有牵连者,对“丰泰号”本身的问题也存在夸大其词。
也就在此时,宫中传出消息,嘉靖帝在阅览了某份“密揭”后,于玉熙宫随口问及黄锦:“近日盐课清查,可有牵连过广?莫要扰了京畿商贾,尤其是……那些为宫内办事的。” 话语轻描淡写,却让时刻关注皇帝动向的严世蕃心惊肉跳。
风向,微微转变了。
查账官员一无所获,悻悻然离去。珠华阁的危机暂时化解,存在“丰泰号”的款项虽仍未解冻,但被定性为“赃款”直接没收的风险已大大降低。
然而,张烨并未感到轻松。他知道,这仅仅是严世蕃一轮攻势的结束。经此一事,他与严党已彻底撕破脸,再无转圜可能。
“东家,我们……算是赢了一局?”苏婉清看着查账官员离去的背影,轻声问。
“不。”张烨摇头,目光深远,“我们只是挡开了一剑。严世蕃损失的是鄢懋卿此次查案的一些威信,但他根基未损。而且,我们上书自辩,等于公然与他叫板,他接下来的报复,只会更加不择手段。”
他顿了顿,低声道:“更重要的是,我们欠了徐阁老一个更大的人情。这份人情,迟早是要还的。”
就在张烨思考如何偿还这份“人情”,以及如何应对严世蕃下一步行动时,朱载堉再次来访,他带来的并非朝堂消息,而是一个与“香”有关的、更为古老的秘密。
“张兄,我近日整理郑王府藏书,在一卷唐代《西域香典》残本中,看到一段关于‘返魂香’的记载,据说此香能……沟通幽冥,引人魂梦。其描述的主料,与你那‘鲛人泣’,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第三十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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