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是纯粹的白。
就像当初第一次遇见恒常性的时候。
郑义茫然地站在其中,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是清晰的,穿着入睡时的单薄睡衣,赤着脚。他记得前一秒的触感:坐在自己房间的书桌前,模仿着记忆中空也那随意又笃定的操作,在浏览器地址栏里,输入了那个空白网址。然后,他举起了那台红色的暴龙机,屏幕正对着电脑屏幕,心里默念着那个名字,那个世界。
然后,就来到了这里。
“这里是…哪里?”
他的声音脱口而出,却立刻被这片纯白的空间吞噬,没有回声,没有扩散,只是孤零零地悬在嘴边,然后消失。这种绝对的静默与空无,唤起了一种遥远而深刻的熟悉感,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敬畏与不安。
与当初恒常性所处的位置相同,这里有同样的纯粹,同样的非人感。但似乎又有些不同。那时感受到的是一种宏大、古老而漠然的注视,而此刻……这里更空,更冷,仿佛只是一个废弃的通道。
就在他试图分辨这微妙差异时,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法忽略的声音,钻入了他的耳中。
“滴…滴…滴…”
那声音规律、平稳、带着一种电子仪器特有的冰冷质感,间隔固定,在绝对的寂静中清晰得刺耳。
郑义的身体猛地僵住了。
血液似乎在瞬间冻结,又在下个瞬间沸腾着冲上头顶。这声音……这个节奏……他这辈子,下辈子,哪怕灵魂消散,也绝对、绝对不会忘记!
是心电监护仪的声音。
是医院重症监护室里,那连接着生命最后迹象的、残酷而执着的电子鸣响。它曾是他无数个日夜的背景音,是他祈祷与绝望的节拍器,是最终归于一条绝望直线前,那漫长而折磨人的倒数。
为什么……会在这里听到?!
他如同生锈的机械般,一寸一寸地,极其缓慢地扭过脖子,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视线穿透虚无的白,落在了不远处。
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张床。
一张标准规格的医院病床,金属支架在纯白背景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床单是刺眼的漂白色,铺得一丝不苟。床的四周,隐约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半透明的轮廓,像是监护仪、输液架等设备的影子,但它们的存在感很弱,唯有那滴滴声无比真实,无比清晰地源自病床的方向。
而床上——
躺着一个身影。
一个纤细的、被薄被盖至胸口的、长发披散在雪白枕头上的身影。
郑义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呼吸彻底停滞,连心脏都仿佛忘记了跳动。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那是……
大脑拒绝处理眼前的景象,理智在尖叫着这是幻觉、是陷阱、是数据构成的恶意玩笑。但眼睛却贪婪地、不受控制地捕捉着每一个细节:那熟悉的、因病消瘦而显得格外柔和的侧脸轮廓;那即使闭着眼,也带着挥之不去的温柔与疲惫的眉宇;那微微抿着的、失去血色的嘴唇……
是母亲。
是他日思夜想,在冰冷房间里对着照片无声哭泣的母亲。
是已经永远离开了他,只存在于记忆和相片中的母亲。
“妈……?”
一个干涩得不像从他喉咙里发出的气音,艰难地挤了出来。没有回应。只有那持续不断的“滴滴”声,冰冷地敲打着他的神经。
是梦吗?是数码世界根据他的记忆和渴望,制造出来的幻象吗?就像空也曾经面对的心魔?就像龙觉醒遗迹里那些被梦貘兽编织的梦境?
但为什么……感觉如此真实?
理智在崩塌,情感在决堤。
他下意识地向前迈出了一步。
脚底依旧没有触感,但那纯白的空间似乎因他的动作而泛起了微不可察的涟漪。病床和床上的身影,依然在那里,距离没有改变。
两步。
他开始行走,动作有些僵硬,目光死死锁住那个身影,仿佛一眨眼,她就会消失。
三步,四步……
心底那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思念、委屈、未能说出口的告别、无数个日夜的孤独,此刻全都化为一股汹涌的洪流,冲垮了所有迟疑和戒备。什么陷阱,什么幻觉,什么危险……他都不在乎了。
他只想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只想确认那是不是真的,只想……哪怕只是在幻象中,再触碰一次母亲的手,再听一次她的声音。
脚步从行走,变成了奔跑。
他赤着脚,在这片虚无的白色中拼命奔跑起来,睡衣的下摆在身后扬起。眼睛因为不敢眨动而酸涩发疼,视线牢牢锁定着前方的病床。他伸出了手,五指张开,徒劳地向前抓着,仿佛这样就能缩短那看似不远、却始终无法拉近的距离。
“等等我……妈妈……等等我!”
他喊了出来,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无论他跑得多快,多用力,那张病床,那个身影,非但没有靠近,反而似乎在以一种恒定的速度,向后滑去,离他越来越远。白色的空间在视野边缘扭曲、拉伸,仿佛一条没有尽头的走廊,而那萦绕在耳畔的仪器声,也开始变得飘忽不定,时而清晰,时而遥远。
“不……不要……不要走!”
恐慌攫住了他。不要再次消失!不要让他一个人留在冰冷的世界里!
“拜托了…请不要抛下我!”
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向前猛地扑去,手臂伸得笔直,指尖因为用力而颤抖。
就在他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似乎越来越淡的床沿轮廓时——
“嗡————”
一阵尖锐的、并非来自外界的鸣响,在他颅腔内猛地炸开!
紧接着,是剧烈的坠落感。仿佛从万丈高空直直坠落,失重感攫住了五脏六腑。
“嗬——!”
郑义猛地睁开了双眼,从床上弹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如同濒死的鱼重新回到水中。冰冷的空气涌入火烧火燎的喉咙,带来刺痛。
眼前是熟悉的昏暗。是自己的房间。窗外是泛着铁灰色的、黎明前最黑暗的天空。电子闹钟幽幽的荧光数字,显示着。
【5:23】
他坐在床上,浑身剧烈地颤抖,冷汗早已浸透了单薄的睡衣,湿冷地贴在皮肤上,带来阵阵寒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他的右手还死死地向前伸着,五指痉挛般地张开,仿佛要抓住什么已然消散的幻影。
刚才……那是……
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看向自己拼命伸出的手的前方。只有空荡荡的墙壁,和投射在上面的、窗外街灯残存的模糊光晕。什么都没有抓住。
他又低下头,看向身旁。床单凌乱,靠近枕头的位置,有一小片颜色略深的湿痕,那是被汗水和……或许还有无意识流出的泪水浸湿的痕迹。
是梦。
一个异常清晰、异常真实、每一个细节都刻骨铭心的梦。
太真实了。真实到醒来后,那残留的悸动和悲伤,如同潮水退去后留在沙滩上的冰冷湿痕,清晰得不容忽视。
郑义用力攥紧了依然伸在前方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清晰的刺痛。这刺痛,是现实世界的锚点。
不对……如果仅仅是梦,那电脑呢?他昨晚明明使用了父亲的电脑,尝试联系数码世界,还收到了那些绿色的字符信息,并且按照指示,用自己的力量构筑了屏障……
那些也是梦吗?
一股寒意,比冷汗更冷,从脊椎骨一路爬升到后颈。
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翻身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也顾不得身体的虚软和头晕,踉跄着冲向房门,猛地拉开。
客厅里一片沉寂,只有晨光熹微前最深沉的暗蓝色。他的目光首先扫向玄关——鞋柜旁,空荡荡的,没有父亲常穿的皮鞋。
他快步走向餐桌。桌面光洁如新,昨晚他仔细擦拭过,现在上面除了那个木质相框,空无一物。没有父亲留下的黄色便利贴。
如果父亲昨晚没有回来……那他早上出门前,必然会留下便当和纸条。这是他们之间沉默的惯例。
而现在,没有纸条。
这意味着,父亲可能彻夜未归。也意味着……昨晚放在矮柜上的笔记本电脑,很可能还在原处,并且……可能保留着他使用过的痕迹。
这是证明。证明昨晚发生的一切,并非全部是梦境。
郑义转身,几乎是扑到了客厅的矮柜前。那台黑色的笔记本电脑,果然还静静地躺在那里。他一把抓起,触手冰凉。他抱着它回到自己房间的书桌前,放下,掀开屏幕。
屏幕亮起,再次出现了输入密码的界面。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有些颤抖,但坚定地再次输入了那个单词:【hERo】。
回车。
桌面顺利加载出来。
他迫不及待地点开浏览器。历史记录……历史记录在哪里?他有些生疏地操作着,找到了浏览历史列表。
然而,列表里空空如也。只有几个默认的浏览器启动页,以及父亲可能之前访问过的几个工作相关的网站链接。时间戳显示都是几天前。
没有昨晚深夜的访问记录。
没有那一片空白中跳出绿色字符的页面记录。
“不……不可能……”
郑义低声喃喃,手指在触摸板上无意识地滑动,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仿佛要透过液晶屏看到数据的流动。
“肯定是哪里出错了……也许是被自动清除了?”
他拒绝相信那一切只是梦境。那屏障的感觉,虽然微弱,但醒来时似乎还能隐约察觉到房间里的异样感。还有那种精神透支般的疲惫,如此真实。
还有一个办法。
最直接,最根本的办法。
如果能再次进入数码世界,就能证明昨晚的发生的一切是真实的,也能解释那个诡异的、关于母亲的纯白空间梦境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转过身,目光急切地扫向床头柜。
那台红色的暴龙机,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冲过去,一把将其抓在手中。熟悉的重量,熟悉的冰冷外壳。他用力握紧,将全部精神集中在上面,回忆着在数码世界召唤力量的感觉,回忆着与哈克兽并肩时的那种共鸣,回忆着昨晚构筑屏障时的意念……
“拜托……回应我……”
他低声恳求,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带我去数码世界……或者,哪怕只是一点信号……”
一分钟过去。
两分钟过去。
暴龙机躺在他的掌心,沉默着。
屏幕是暗的,没有丝毫要亮起的迹象。没有熟悉的温热感,没有能量的流动感,什么都没有。它就像一块造型奇特的红色塑料,死气沉沉。
郑义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沉入冰窖的深处。
他换了姿势,双手握住,闭上眼睛更专注地冥想。他尝试呼唤哈克兽的名字,尝试回忆贤者兽空间的数据波动,甚至尝试去触动内心深处那份与恒常性相连....若有若无的契约感……
依旧没有反应。
仿佛他与数码世界之间那脆弱而珍贵的联系,随着昨夜那次不稳定的通讯和那个诡异的梦境,被彻底切断、抹平了。又或者,昨晚的一切,从使用电脑开始,到纯白空间,到病床母亲……统统都是一场编排精巧、细节丰富到可怕的、清醒梦?
孤独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凶猛、更彻底地袭来。
他缓缓滑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床沿,手里紧紧攥着那台毫无反应的暴龙机。
窗外,天色渐渐由铁灰转向灰蓝,黎明正在逼近。城市开始发出苏醒前细微的嗡鸣。
但郑义的世界,却仿佛停留在了那片纯白与寂静之中,停留在了那不断远离的病床前,停留在了伸出的手抓住一片虚无的瞬间。
暴龙机没有反应。
联系,似乎中断了。
而那个关于母亲的梦,以及昨夜所有的似真似幻,都成了悬在心头、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的谜,冰冷地啃噬着他刚刚建立起不久的一点点勇气和归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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