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暖阁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玄一掀帘而入，俯身低声禀报：“殿下，后宫那边递了消息，皇后今日以‘规整宫闱仪制’为由，罚了皇贵妃宫中两名掌事宫女，杖责二十后发往浣衣局；皇贵妃不甘示弱，转头便在御花园拦下陛下，哭诉皇后苛待宫嫔，引得陛下留宿翊坤宫，皇后气得砸碎了景仁宫的整套青瓷茶具。”
萧彻搁在膝头的手指微微收紧，骨节泛白，眼底掠过一丝真切的担忧。他的母妃淑妃素来安分，居于长乐宫，不争不抢，性子温软如绵，最是不擅应对这般剑拔弩张的场面；妹妹昭阳公主年方五岁，正是懵懂娇憨的年纪，自幼养在淑妃身边，连大声说话都怕惊扰了旁人，这般后宫风波，稍不留意便会被波及。
他如今双腿不便，只能靠轮椅代步，护不住母妃和妹妹的滋味，像针一样扎在心头。
“玄一。”他声音沉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传我口令，让玄九、玄十即刻调往长乐宫附近驻守，暗中护着淑妃娘娘与昭阳公主的周全。”他顿了顿，指尖抵着轮椅扶手，补充道，“切记不可声张，扮作洒扫的太监、浆洗的宫女都好，若有宫嫔刻意寻衅滋事，先拦下压下，再报与我知，不必惊动陛下，也别让母妃察觉，免得她忧心。”
玄一躬身领命：“属下遵命。”
待玄一退下，萧彻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只觉得心口闷得发慌。这后宫本就是无声的战场，皇后出身将门，手握凤印，素来视皇贵妃为眼中钉；皇贵妃乃是新晋宠妃，父兄在朝中身居要职，气焰正盛。二人相争，最容易遭殃的便是那些无权无势的妃嫔，母妃和昭阳，偏偏就是最容易被波及的那类人。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萧彻便执意起身。玄一劝了数次，说他身体尚未痊愈，不宜劳累，轮椅颠簸更是伤身，却被他淡淡驳回：“无妨，去长乐宫坐坐，权当散散心，总好过在这暖阁里憋出病来。”
宫人忙不迭地替他更衣，选了一件素色的锦袍，又在他外间披了件狐裘斗篷，生怕他受了风寒。玄一亲自推着轮椅，动作轻缓平稳，一路穿过晨雾朦胧的宫道，往长乐宫而去。
长乐宫不比景仁宫的奢华，也不及翊坤宫的张扬，庭院里种着几株腊梅，虽未到花期，枝叶却长得格外茂盛。淑妃正带着昭阳公主在廊下喂兔子，雪白的小兔子啃着青菜叶，昭阳蹲在一旁，小短腿晃悠着，看得津津有味。见萧彻进来，淑妃忙不迭地起身相迎，眼底满是关切，快步走到轮椅边：“彻儿，你怎么来了？身体好些了吗？怎的不先遣人通传一声？”
昭阳公主听见声音，扭头看见萧彻，眼睛一亮，迈着小短腿哒哒跑过来，抱住他的轮椅扶手，奶声奶气地喊：“七哥哥！七哥哥来看昭阳啦！”
萧彻抬手揉了揉妹妹的发顶，语气放柔，连眼底的寒意都散了几分：“好些了，这不一好便来看你们了。”他示意玄一将轮椅推到廊下，扶着淑妃坐下，目光扫过殿内，见陈设依旧简单雅致，宫女太监们也都是一脸安分守己的模样，才稍稍放下心来。
“母妃，近日后宫不太平。”萧彻压低声音，语气郑重，“您只管闭门谢客，不管谁来递话，都推说身子不适，一概不见。”他顿了顿，又道，“我已让玄九、玄十守在宫外，暗中护着您和昭阳，若有任何事端，他们会暗中处置，您和昭阳只管安心度日便是，不必忧心。”
淑妃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伸手握住他的手，指尖微微发颤：“我晓得的，素来不与旁人争长短，只是怕……怕连累了你和昭阳。你如今身子不好，还要为我们操心。”
“有我在，不会有事的。”萧彻反手握紧母妃的手，安抚道。转头看向昭阳，见她正踮着脚够轮椅上的玉佩，便将玉佩解下来，递给她，“昭阳乖，近日莫要乱跑，就在长乐宫陪母妃喂兔子、描花样，好不好？”
昭阳接过玉佩，攥在小手里，用力点头：“昭阳听七哥哥的！”
这一日，萧彻便留在了长乐宫。玄一将轮椅推到廊下的暖阳里，他陪着淑妃说了半晌的话，听她絮絮叨叨说着宫里的琐事，又看昭阳拿着玉佩，在庭院里追着兔子跑。暖融融的阳光洒在身上，带着腊梅枝叶的清冽气息，竟生出几分难得的温馨。
期间，有皇后宫中的嬷嬷前来，说是请淑妃去景仁宫商议宫闱琐事。萧彻让宫人回了话，只说淑妃偶感风寒，不便见客。那嬷嬷在宫门外站了半晌，眼神狐疑地往殿内瞟了几眼，终究没敢硬闯，悻悻离去。
玄九隐在廊下的阴影里，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转身悄无声息地退去，继续守在宫墙的拐角处。玄十则扮作洒扫的太监，拿着扫帚在长乐宫的庭院里来回走动，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动静，但凡有陌生的宫人靠近，便不动声色地拦下盘问。
临近午时，淑妃留他用膳，桌上都是他爱吃的清淡菜式，昭阳坐在他身边，小大人似的给他夹菜，奶声奶气地说：“七哥哥多吃点，快快好起来。”
萧彻心头一暖，连日来的阴翳都散了几分。
待用过膳，萧彻才起身告辞。淑妃亲自送他到宫门口，反复叮嘱：“你回去后一定要好好歇息，莫要再劳心费神，母妃和昭阳都好好的，你别挂心。”
“母妃放心。”萧彻颔首，玄一推着轮椅，缓缓转身离去。
走在回宫的路上，玄一低声禀报：“殿下，方才皇贵妃宫中的人去了浣衣局，似是要对那两名被罚的宫女动手，想逼她们攀咬皇后，被玄十拦下了。”
萧彻垂眸，看着轮椅划过宫道的青石板，眼底冷光一闪：“让他盯着，若皇贵妃还不死心，便寻个由头，把这事透给皇后知道。”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后宫的风波，他未必不能借上一借。
回到景和殿时，沈砚的书信恰好送到。信上说，太傅已将国子监篡改典籍的证据呈给陛下，陛下震怒，责令彻查。萧彻握着信纸，指尖微微用力，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
萧煜，你的好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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