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在第三天清晨抵达上海。
走出车站,一股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混杂着黄浦江的水汽和城市特有的味道。街上行人脚步匆匆,穿着比北京时髦不少,偶尔还能看见穿布拉吉的姑娘。
“林同志!贾同志!”
一个穿灰色工作服的年轻人举着牌子,上面写着“北京林飞”。
“我是市蔬菜公司的,姓周。郑主任让我来接你们。”年轻人很热情,“车在那边。”
车是一辆旧吉普,开起来哐当响。穿过外滩时,棒梗趴在车窗上,眼睛都不够用了——那么多高楼,那么宽的江面,江上还有大轮船!
“那就是外滩。”周同志介绍,“这边是万国建筑群,对面是浦东,主要是农田和工厂。”
吉普车拐进小马路,两边是密密麻麻的石库门房子。晾衣竿从窗户伸出来,挂满了“万国旗”。窄窄的弄堂里,人们在生煤球炉,烟雾缭绕。
“我们就住这儿?”棒梗问。
“不,这是去公司的路。你们的住处安排在徐汇,条件好一些。”
蔬菜公司在一条弄堂深处,是一栋三层的老洋房。郑同志已经在办公室等着了。
“一路辛苦!”郑同志起身握手,“住处安排好了,先休息半天。下午带你们去看试点。”
住处是公司宿舍,两人一间,有独立的卫生间和厨房,这条件在北京算很不错了。
简单洗漱后,林飞说:“棒梗,咱们出去转转。”
“不休息?”
“看看上海老百姓真实的生活,比休息重要。”
两人没走远,就在附近的弄堂里转。
早晨的弄堂很热闹。主妇们在公共水龙头前排队接水,男人们拎着马桶去倒粪站,孩子们在狭窄的空间里追逐嬉戏。
棒梗注意到,几乎每个窗台、每个墙角,都摆着盆盆罐罐,种着小葱、大蒜、薄荷。
“看,上海人也在想办法。”林飞低声说。
转到菜市场,两人更是吃惊。摊位不多,每个摊位前都排着长队。供应牌上写着:青菜每人限购半斤,豆腐凭票,鸡蛋每月一斤……
“比北京紧张。”林飞皱眉。
“同志,你们不是本地人吧?”旁边一个排队的大妈搭话。
“北京的,来出差。”
“北京的供应怎么样?”
“比这儿……稍微好点。”
大妈叹气:“我们这儿,买棵白菜都要半夜来排队。家里五口人,半斤青菜炒一炒,一人夹几筷子就没了。”
棒梗心里沉甸甸的。
回到宿舍,两人都沉默了。
下午,郑同志带他们去看试点——三个地方。
第一个是工人新村。一排排整齐的三层楼房,楼间距很窄。
“这里是1958年建的工人新村,住了八百多户。”郑同志介绍,“楼顶是平的,但一直空着。我们想在楼顶搞种植试点。”
棒梗爬上楼顶。面积不小,但防水层老化严重。
“承重测试过吗?”
“测过,每平米能承重一百五十公斤。”
“够了。”棒梗心里有数,“但防水得先修,不然种菜漏水,楼下要骂人的。”
第二个是旧式里弄。密密麻麻的石库门房子,只有中间一个小天井。
“这里空地更少,只能在窗台、墙头想办法。”郑同志说。
棒梗看了看:“可以做立体花架,向阳面种菜,背阴面种蘑菇。还有,这个天井可以搭个玻璃棚,搞无土栽培试验。”
“无土栽培?”郑同志眼睛一亮。
“农科院的新技术,用水和营养液,不用土。占地小,产量高,但成本也高。”
“先试试!成本问题慢慢解决。”
第三个地方让棒梗最感兴趣——是一所中学的操场边角地。
“这里想建个‘学农基地’,让学生参与劳动,也能补充学校食堂。”郑同志说。
“这个好!”棒梗很兴奋,“学生学农,既长知识,又改善伙食。北京有些学校也在搞。”
看完三个试点,回到公司开会。
参加会议的除了郑同志,还有蔬菜公司的技术员、街道干部、试点单位的代表,坐了满满一屋子。
“这两位就是从北京来的林飞同志和贾梗同志。”郑同志介绍,“他们在北京搞的屋顶种植和立体农业,很有成效。这次请他们来,就是指导我们的试点工作。”
众人目光聚焦过来。棒梗手心出汗,但脸上保持镇定。
“我先说说基本情况。”一个戴眼镜的技术员发言,“上海的困难主要是地少人多。市区人口六百万,人均绿地不到一平方米,能用来种菜的地更少。现有的几个农场都在郊区,运输成本高,损耗大。”
“居民自己种呢?”林飞问。
“零星种一点,不成规模。而且很多房子老旧,承重、防水都是问题。”
“还有,”一个街道干部补充,“居民积极性不高。觉得种那一点,不够吃,还麻烦。”
棒梗仔细听着。情况比北京复杂,但核心问题一样——如何在有限空间里,尽可能多生产。
轮到他们发言了。
林飞先讲大原则:“根据今天的考察,我建议分三类处理。第一类,像工人新村这种楼顶条件好的,可以规模化搞屋顶农场。第二类,里弄房子,主要搞家庭微农业。第三类,学校、机关单位,可以搞教育与生产结合的基地。”
棒梗接着讲具体技术:“屋顶种植要注意几个关键点:一是防水加固,二是轻质土壤配方,三是灌溉系统,四是防风防鸟……”
他讲得很细,还画了示意图。下面的人认真记笔记。
“至于家庭微农业,我们北京的实践表明,一平方米的窗台,一年能产三十斤菜。关键是要选对品种——小番茄、辣椒、香菜、小葱,这些占地小、产出高的。”
“无土栽培成本多高?”有人问。
“初期投入大,一平米要五十元左右。但可以循环使用,长期算下来,比买菜便宜。而且干净卫生,适合室内。”
“五十元?!”下面一片惊呼。这相当于一个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
“可以先小规模试验。”林飞打圆场,“成功了再推广。”
会议开了三个小时。结束时,郑同志很满意:“思路清晰,办法具体。这样,从明天开始,林同志负责工人新村试点,贾同志负责里弄和学校试点。有什么困难,直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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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在公司食堂吃。四菜一汤,有鱼有肉,比北京招待所的标准高。
“上海待遇真好。”棒梗小声说。
“不是待遇好,是重视。”林飞说,“郑同志是真心想解决问题。”
正吃着,一个中年技术员端着饭盒坐过来:“贾同志,你白天讲的那个立体花架,能不能再详细说说?”
“可以啊。”棒梗放下筷子,“您是哪儿的?”
“我是长宁区街道的,管着十几条里弄。老百姓天天为买菜发愁,我们看着也着急。”
两人越聊越投机。技术员姓吴,是农校毕业的,有理论基础,但缺实践经验。
“贾同志,明天能不能先到我们那儿看看?有条里弄特别典型,住户密集,空地几乎为零。”
“行!”
吃完饭回到宿舍,棒梗兴奋得睡不着。
“爸,你看见没?他们真需要咱们的技术!”
“看见了。”林飞也很感慨,“但越是这样,越要谨慎。上海不比北京,这里人多嘴杂,一步走错,影响就大了。”
“我知道。”棒梗冷静下来,“我明天跟吴同志去,多看多听少说。”
“对。还有,技术要因地制宜,不能生搬硬套。上海的气候、土壤、建筑特点都和北京不一样,要调整。”
“嗯。”
窗外,上海的夜晚灯火璀璨。远处传来轮船的汽笛声。
棒梗躺在床上,听着陌生的城市声音,心里却异常踏实。
因为他知道,自己带来的东西,在这里真的有用。
而有用,就是最大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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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吴同志就骑着自行车来接棒梗。
里弄在长宁区深处,典型的石库门建筑。住着七十二家房客,拥挤不堪。
“吴同志,你说的地方在哪儿?”棒梗看了半天,没发现一点空地。
“跟我来。”
吴同志带他走到里弄最深处,指着两栋房子之间的一条窄缝——不到一米宽,三米长,还堆满了破木板、烂筐子。
“就这儿?”
“就这儿。”吴同志苦笑,“这是整个里弄唯一的‘空地’。”
棒梗蹲下仔细看。缝隙虽然窄,但采光还可以,上午能晒到三小时太阳。
“能清理出来吗?”
“能是能,但清理出来干什么?这么窄,什么都干不了。”
“不一定。”棒梗站起来,目测高度,“可以做垂直种植。”
“垂直?”
“对,搭架子,一层一层往上种。最下面种喜阴的蘑菇,中间种叶菜,最上面种番茄、黄瓜这种需要阳光的。”
吴同志眼睛亮了:“能行吗?”
“试试看。不过先得征得住户同意。”
“这个我来做工作!”
清理工作下午就开始了。里弄的居民听说要在这里种菜,反应不一。
“种菜?这么点地方能种出什么?”
“试试看嘛,总比堆垃圾强。”
“谁负责?谁出力?种出来的菜归谁?”
问题很实际。棒梗学着北京的做法:“咱们成立个小组,愿意参加的报名。出力的记工分,收获按工分分配。技术我教,材料街道想办法。”
讨论了半天,有八户愿意参加。
清理、搭架子、配土、播种……棒梗手把手教。上海人聪明,学得快。
三天后,一条绿色的“垂直菜园”出现在里弄的缝隙里。虽然还是幼苗,但已经吸引了全里弄的目光。
“乖乖,真种出来了!”
“这小北京有两下子。”
第五天,工人新村那边传来好消息——林飞指导的屋顶农场,第一批菜苗成活率百分之九十。
郑同志特意来看了两个试点,非常满意:“好!就要这样,因地制宜,见缝插针!”
消息传开,其他区也来请人。
林飞和棒梗的日程排满了。上午在这个区讲课,下午去那个区指导,晚上还要整理技术资料。
累,但充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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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郑同志请两人到他家吃饭。
郑家住在一栋老洋房的一楼,有个小小的院子,已经种上了菜。
“跟着你们学的。”郑同志爱人笑着说,“现在家里葱、蒜、香菜不用买了。”
饭桌上,郑同志说了实话:“请你们来,其实我压力很大。有人等着看笑话,说北京来的土办法,在上海行不通。”
“现在呢?”林飞问。
“现在?”郑同志举杯,“现在那些人都闭嘴了。两个试点成功,其他区抢着要人。下个月,市里要开现场会,推广你们的经验。”
棒梗心里一热。
“但是,”郑同志话锋一转,“树大招风。你们在北京被人举报过,在上海也可能遇到类似问题。我的建议是,低调做事,多留数据,少出风头。”
“明白。”
“还有,技术要留在这里。多带徒弟,让上海本地的技术员学会。你们不能永远待在上海。”
这是要他们培养接班人。
“已经在做了。”林飞说,“吴同志那几个年轻人,学得很用心。”
“好!”郑同志再次举杯,“为了上海老百姓能吃上更多的菜!”
杯子碰在一起。
窗外,上海华灯初上。
这座城市很大,很复杂,有高楼大厦,也有拥挤里弄;有先进的工厂,也有紧缺的供应。
但此刻,在这间小小的客厅里,三个人因为一件简单的事——让老百姓多吃上一口菜——而坐在一起。
这或许就是技术的意义。
不是高高在上的理论,不是深奥难懂的公式。
而是让拥挤的里弄长出绿叶,让空荡的屋顶结出果实,让排队的主妇脸上多一分笑容。
吃完饭回去的路上,棒梗说:“爸,我想多待一阵。”
“为什么?”
“三个试点刚起步,需要人盯着。而且我想把无土栽培的技术也教会他们。”
“那就多待一个月。”林飞说,“北京那边,写信回去说明情况。”
“嗯。”
夜晚的上海,微风拂面。
棒梗抬头看着天空。和北京不同,上海的夜空被灯光染成暗红色,看不见几颗星星。
但他心里很亮。
因为他知道,自己做的每一件事,都像一颗小小的种子,正在这座大城市的角落里,悄悄生根、发芽。
而这片土壤,虽然拥挤,虽然贫瘠。
但只要有光,有水,有愿意耕耘的手。
就一定能长出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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