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方向的双重明确——内部人员排查加上特定花粉与香水的追踪——让专案组像是上紧了发条的机器，高速运转起来。
司徒亮却反而沉默了下来。他拒绝了苏瑾让他去审讯室，旁听对重点嫌疑人问话的邀请，一个人窝在临时分配给他的小办公室里。窗帘拉着，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台灯。白板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只有他自己才看得懂的符号、箭头和关键词：李萌、水泥、花粉、午夜幽灵、xS-07-28、鱼纹铜镜、磐石科技、父母笔记……
他像一尊雕像般坐在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单调的“哒、哒”声。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了他紧闭的双眼。
他在“复盘”。
这是他的习惯，也是“心镜”能力的一种延伸运用。
在获得大量线索后，不是急于求成地向前冲，而是退回来，在脑海中将所有的信息、所有的可能性，像放电影一样重新过一遍，寻找那些被忽略的、不合逻辑的、或者过于“完美”的细节。
头痛像是背景噪音，持续不断地嗡嗡叫着，但他已经习惯了与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共存。他的全部精神，都沉浸在那由线索组成的虚拟现场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沉思。
进来的是林娜。她脸上带着熬夜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兴奋，像只偷到了腥的猫。
“有重大发现！”她扬了扬手中的平板电脑，“那台破电脑的硬盘，物理损坏太严重，常规恢复手段基本没戏……”
司徒亮睁开眼，静静地看着她，等待下文。
“但是！”林娜话锋一转，得意地凑到桌前，把平板屏幕转向司徒亮，“我绕开了硬盘，尝试恢复了她电脑蓝牙和wi-Fi的连接记录以及缓存数据。你猜怎么着？
在她失踪前一天晚上，她的电脑曾长时间、稳定地连接到一个隐藏的wi-Fi信号！这个信号的mAc地址，我追踪到了！”
屏幕上显示出一串复杂的代码和一个地图定位。
“位置！”司徒亮身体微微前倾。
“就在那个‘蓝湾’工地项目部，一台负责监控数据临时存储的服务器！”林娜语速飞快，“而且，访问记录显示，她不是在随便上网，而是在尝试……访问工地的内部服务器！ 虽然权限不够没能进去，但留下了连接日志！”
司徒亮眼中精光一闪。李萌在调查工地！她不是无意中卷入，而是有目的地在进行调查！她想要从工地内部服务器里获取什么？这和她发现的“三年前的真相”有关吗？和她留下的“xS-07-28”又有什么关系？
“干得漂亮！”司徒亮难得地夸了一句。
林娜顿时眉开眼笑：“那是！也不看看是谁出马！不过费用得加钱啊，这技术含量可高了……”
她话音未落，苏瑾也推门走了进来，脸色同样带着收获的振奋：“司徒，排查有进展了！工地夜间巡逻的保安队长，张强，行为异常！根据排班表，李萌失踪当晚，他应该在b区巡逻，但有其他保安反映，曾在靠近侧门的A区隐约看到过他的身影，时间点大概在晚上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与推断的抛尸时间吻合！”
“而且，”苏瑾补充道，语气加重，“我们调查了他的经济状况，发现他最近半年银行流水有数笔不明来源的大额存入，总计超过二十万！问他资金来源，他支支吾吾，说是老家拆迁和赌博赢的，但我们核实过，他老家根本没有拆迁计划！”
张强！保安队长！拥有完美的活动范围和时间，有能力接触侧门和监控盲区，也有机会接触到建材，甚至可能利用职务之便，短暂开走工地的工具车！
经济问题，行为异常，时间吻合……所有的线索，似乎都瞬间指向了这个张强！
“抓人吗？”苏瑾看向司徒亮，征求他的意见。不知不觉间，这个颓废了三年的前专家，已经重新成为了团队推理的核心。
司徒亮却没有立刻点头。他站起身，走到白板前，看着张强的名字被写上去，与其他线索连接起来。
太顺了……又是这种感觉。
一个内部人员，有动机（经济问题可能被收买），有时机，有能力，甚至连花粉和香水……如果他作为保安队长，被某些“高级人物”雇佣，接触过那些场所和物品，也并非不可能。
但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的鞋码是多少？”司徒亮突然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
苏瑾愣了一下，立刻翻看资料：“43码。现场那些波浪纹鞋印，根据推算，大概是39到40码，与李萌的鞋码吻合，但不是张强的。”
“询问他时，他的神态如何？”司徒亮继续问。
“很紧张，额头冒汗，眼神躲闪，回答问题前后有轻微矛盾。”苏瑾回忆道，“符合做贼心虚的特征。”
司徒亮沉默了片刻，手指点着白板上“花粉”和“午夜幽灵”这两个词。
“一个工地保安队长，会经常出入有黑木兰的高级私人会所？会使用几千上万块一小瓶的法国小众香水？”他像是在问苏瑾，又像是在问自己，“这符合他的身份和消费能力吗？”
苏瑾也愣住了。这一点，确实有些违和。即使他被收买，得到巨额报酬，生活习惯和消费层次的改变，也不是一蹴而就的。
“或许……他是帮别人做事？香水是雇主留下的？或者他故意用了别人的香水来混淆视听？”苏瑾提出几种可能性。
“有可能。”司徒亮没有否定，“但我们需要更确切的证据。现在抓他，如果他有同伙或者上线，很容易打草惊蛇。而且，我总觉得，他可能也只是一枚棋子。”
“那你的意思？”苏瑾问。
“突审！但不是在这里。”司徒亮眼神锐利，“把他带到工地，带到那个水泥桩旁边！我要在现场，面对面地问他！”
司徒亮相信，环境能给人巨大的心理压力。在犯罪现场，面对冰冷的证据和步步紧逼的追问，再狡猾的狐狸，也容易露出尾巴。
半小时后，“蓝湾”工地地基区域，巨大的水泥桩旁，探照灯将周围照得亮如白昼。
张强被带了回来。他个头不高，但很结实，皮肤黝黑，典型的体力劳动者模样。此刻穿着不合身的拘留服，在强光下显得更加局促不安，眼神惶恐地扫视着周围，尤其是那个吞噬了一条生命的水泥桩，身体微微发抖。
司徒亮、苏瑾，还有两名记录员，站在他对面。司徒亮换上了一件干净的深色外套，头发依旧有些乱，但眼神清明冷静，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牢牢锁定着张强。
“张强，”苏瑾率先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工地上带着回音，更具压迫感，“李萌失踪当晚，晚上十一点到十二点，你在哪里？做什么？”
“我……我在b区巡逻啊，不是都说了吗？”张强声音有些发颤，不敢看苏瑾的眼睛。
“有人看见你在A区出现！”苏瑾厉声道，“靠近侧门！那个时间点，你在那里干什么？”
“谁……谁看见了？他看错了！我一直在b区！”张强梗着脖子辩解，但额角的汗珠滚落得更快了。
“那你的银行账户里，那二十多万，怎么解释？老家拆迁？赌博赢的？”苏瑾步步紧逼，“我们已经核实过了，你老家没拆迁！你平时玩的都是几块钱的小麻将，怎么可能赢那么多？”
“我……我……”张强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司徒亮向前走了一步，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人心的力量：“张强，看着这个水泥桩。”
张强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触及那灰黑色的、冰冷的水泥柱体，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电击了一下。
“李萌，一个二十三岁的女孩，就被封在这里面。”司徒亮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但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张强的心上，“她窒息的时候，该有多痛苦？多绝望？她可能还在想着，她发现的秘密，能救很多人，包括……她求助的那个人。”
张强的脸色开始发白，呼吸变得急促。
“我们知道，你不是主谋。”司徒亮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你只是拿钱办事，或者被人威胁，对不对？你只是负责把她引到工地，或者帮忙望风，甚至……只是帮忙处理了一下现场，比如，运来了那几袋特殊的水泥？”
他刻意模糊了具体行为，给张强留下接口。
张强的心理防线，在环境压力、证据指向和司徒亮精准的心理攻势下，开始崩溃。他噗通一声瘫坐在地上，双手抱住头，带着哭腔喊道：“我……我没想杀她！我真的没想杀她啊！”
“那晚……是，我是去了A区……有人……有人给了我五千块钱，让我那晚十一点后，把侧门的锁弄松，然后……然后不管听到什么声音，看到什么，都不要管，就当没看见……我……我贪财，我就答应了……”
“是谁让你这么做的？”苏瑾立刻追问。
“我不知道他真名叫什么……”张强哭丧着脸，“大家都叫他……‘风水王’！就是附近一带挺有名的那个看风水的先生！他说……他说工地动了土煞，需要做个法事化解，让我行个方便……我……我真不知道他是要杀人啊！”
风水先生！
司徒亮眼中精光一闪。张强的供述，瞬间印证了他刚才的推断。
他看着眼前惶恐失措、仅仅为了五千块钱就沦为帮凶的张强，一个更清晰的层级在他脑中浮现：张强不过是一枚无知的弃子，那个神秘的“风水王”，才是真正动手操盘的人。而“风水王”的背后，极有可能还站着更强大的、与“磐石科技”和那面铜镜相关的黑手。
“怎么联系他？”司徒亮问。
“他……他有时候会来工地转悠，说些风水不好的话，想揽生意……联系方式……他没有固定电话，都是他主动找我……”张强慌乱地说，“对了！他好像挺喜欢用一种味道很怪的香水，呛鼻子！”
特殊的香水！ 线索对上了！
“花粉呢？他有没有提过什么奇怪的花？或者，你见过他接触什么特别的花？”司徒亮追问细节。
“花？没……没注意……”张强茫然地摇头。
司徒亮知道，从张强这里，大概只能挖到这么多了。他是一枚被利用的、无知的小卒子。真正的将，是那个神秘的“风水王”。
“把他带回去，详细录口供！”苏瑾对旁边的警察下令。
张强被带走了，临走前还在不停地念叨“我没想杀人”。
工地上再次安静下来。探照灯的光芒下，只剩下司徒亮和苏瑾，以及那个沉默的水泥桩。
“风水王……”苏瑾念着这个名字，眼神冰冷，“装神弄鬼！我立刻安排人手，全面排查这个‘风水王’！”
司徒亮却没有那么乐观。一个懂得利用风水迷信操控边缘人，行事谨慎，使用特定香水，而且可能与他父母考古笔记中铜镜有关联的对手……绝不是一个简单的神棍。
他抬起头，望向城市璀璨的夜空。李萌的死，只是掀开了冰山一角。那个隐藏在“风水王”背后，可能与“磐石科技”、与三年前冤案、与他父母失踪都有关的“天命”组织，才是真正的庞然大物。
而他那面“心镜”，已经清晰地映照出了前方更加艰险、更加黑暗的道路。
“走吧，”他对苏瑾说，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坚定的决绝，“回去看看林娜那边，有没有从那个‘xS-07-28’里，挖出点什么。”
新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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