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口那黑黢黢的窟窿刚露出来,还没等三人喘口气,身后那扇破旧的月亮门就发出“轰隆”一声巨响,直接被外面的人给撞散了架!木屑乱飞,尘土扬得老高。
赵弘文第一个跨过门槛走了进来,脸色铁青,手里死死攥着那卷青铜婚书,婚书上幽暗的光芒照得他半张脸阴森森的。他身后,是黑压压一片家丁,眼中冒着蓝光,把整个小小的废院堵得水泄不通。孙妈妈像个老母鸡一样,缩在赵弘文身后,探出个脑袋,眼神恶毒地瞪着院里的三人,尤其是瘫坐在地上的苏婉清。
完了!被堵死了!
林晓雯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就往井口方向缩。顾临渊立刻横跨一步,挡在了她和苏婉清前面,眼神冰冷地和赵弘文对峙。他心里飞快盘算,跳井需要时间,现在冲过去,绝对是活靶子。
赵弘文的目光先是像刀子一样刮过顾临渊和林晓雯,最后,死死钉在了刚刚苏醒、还浑身发抖的苏婉清身上。
“逆女!” 他一声怒喝,声音在这小院里震得人耳朵嗡嗡响,“你装死抗婚,勾结外人,败坏我苏家门风!现在,还要跟这两个妖人跳井自尽,让我苏家沦为全城笑柄吗?!你这等不孝之女,还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苏婉清被他吼得浑身一颤,眼泪流得更凶了,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音都发不出来。父亲的话,像一把把烧红的烙铁,烫在她心上。
孙妈妈一看赵弘文发话,立刻来了精神,尖着嗓子帮腔,手指头都快戳到苏婉清脸上了:“小姐啊!老身真是白疼你了!老爷夫人含辛茹苦把你养大,就指望你光耀门楣!你可倒好,被这两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妖人蛊惑几句,就要死要活,连爹娘都不要了!你这哪是跳井?你这是要把老爷夫人的心挖出来,放在油锅里煎啊!”
她捶胸顿足,唾沫星子横飞:“你摸着良心问问!老爷为你这桩婚事,操了多少心?跑了多少腿?那张家是什么门第?你能嫁过去,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就算是……就算是冥婚,那也是你的命!是你为苏家该做的贡献!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呢?!你这不叫有志气,你这叫不孝!叫白眼狼!”
一句句“不孝”,一句句“白眼狼”,像沉重的枷锁,一层层套在苏婉清身上,压得她几乎要趴到地上去。她双手死死抓着地上的杂草,指甲陷进泥土里,瘦弱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林晓雯气得浑身发抖,再也忍不住,指着孙妈妈骂道:“你这老妖婆闭嘴!满嘴喷粪!什么福分?什么贡献?把活生生的女儿嫁给一个死人叫福分?!为了你们那点攀附权贵的心思,就要把小姐一辈子推进火坑,这叫贡献?!你们还有没有人性?!”
“人性?” 赵弘文冷哼一声,下巴抬得高高的,一副不屑与蝼蚁争辩的模样,“天地君亲师!纲常伦理,便是最大的人性!她身为苏家女,享受了苏家锦衣玉食,就该为苏家前程着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皆然!岂容她一个女子任性妄为?!你们这些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的妖人,也配谈人性?!”
“我呸!” 林晓雯豁出去了,叉着腰,像个护崽的母鸡,“你们的礼义廉耻就是吃人!把活人逼死,还说她是应该的!小姐她才多大?她想过自己的生活有什么错?!她喜欢那个柳书生有什么错?!就因为他穷,他死了,你们就要把她也埋进坟墓里吗?!”
“柳书生”三个字,像一根针,猛地扎进了苏婉清的心窝。她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林晓雯,又看向暴怒的父亲和刻薄的孙妈妈。
孙妈妈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声音更加尖利:“看看!看看!老爷您听见了吧?这妖女还敢提那个穷酸短命鬼!小姐心里果然一直装着那个野男人!不干不净!这等失贞的女子,就算没死,也没资格进张家的门!老爷,不能再由着她胡来了!必须家法处置!”
“我没有……我没有不干不净……” 苏婉清终于发出了微弱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的辩白,“我和柳郎……发乎情,止乎礼……我们是清白的……”
“清白?谁信啊!” 孙妈妈啐了一口,“心里装着别的男人,就是不贞!就是对未来夫君不忠!死了都脏了张家的地!”
“你胡说!你血口喷人!” 林晓雯气得跳脚。
顾临渊一直沉默地听着,观察着。他没有加入这场混乱的骂战,他的大脑在高速分析。赵弘文和孙妈妈的目的很明确,就是用“孝道”和“贞洁”这两座大山,彻底压垮苏婉清的意志,让她自己放弃抵抗,甚至……让她自己都觉得“罪有应得”。
他看着苏婉清那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彻底崩溃的样子,心里那根名为“理性”的弦,绷得越来越紧。陈志远临死前的话又开始在耳边回荡——“不只是规则…是人心…”
他现在有点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这鬼地方最可怕的,不是那些看得见的规则惩罚,而是这种杀人不见血的、扭曲人心的“道理”!
就在这时,赵弘文似乎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他上前一步,举起手中的青铜婚书,那上面的幽光更盛,几乎要刺痛人的眼睛。他不再看顾临渊和林晓雯,只是死死盯着苏婉清,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
“婉清!为父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迷途知返,尚可挽回!跪下!向列祖列宗忏悔你的罪过!然后,完成这桩婚约!否则……” 他顿了顿,语气里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就别怪为父,大义灭亲,清理门户了!”
随着他的话语,那些围着的家丁,眼中的蓝光暴涨,齐齐向前逼近一步,冰冷的杀气弥漫开来,将井边的三人彻底笼罩。
孙妈妈也在一旁阴恻恻地补充:“小姐,听话吧……老爷都是为了你好……为了苏家好……难道你真要为了这两个不知所谓的妖人,逼得老爷亲手……唉……”
所有的压力,所有的“道理”,所有的威胁,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苏婉清彻底淹没。
她看着父亲那冷酷无情的脸,听着孙妈妈那诛心的话语,感受着周围家丁那冰冷的杀意……再看看挡在她身前的顾临渊和林晓雯,想着林晓雯口中那个“可以自己活”的世界……
一边是深渊,一边是看似遥不可及的微光。
她的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最后一片叶子,眼神涣散,仿佛灵魂都已经碎裂。
顾临渊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到了最关键的时刻。苏婉清的精神防线,已经到了极限。要么彻底崩溃,认命赴死;要么……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看赵弘文和那些家丁,而是转过身,蹲了下来,目光平视着蜷缩在地上的苏婉清。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嘈杂和哭骂,直接钻进了苏婉清的耳朵里:
“苏婉清,看着我的眼睛。”
苏婉清茫然地抬起头,对上他那双冷静得近乎残酷的眸子。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顾临渊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一,听你爹的,跪下,认罪,然后签了那鬼婚书。结局是,你‘心甘情愿’地嫁给一个死人,你的名字会刻在那冰冷的青铜上,你这个人,从里到外,彻底死掉。”
“二,” 他顿了顿,抬手指了指身后那散发着微弱吸力和嗡鸣的漆黑井口,“跳下去。”
“跳下去,可能会死,也可能会活。但如果活了,你就不再是苏婉清,你可以是任何人。没有冥婚,没有家族,没有‘孝道’压着你,你可以像林晓雯说的那样,真正为自己活一次。”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
“是跪着死,还是跳下去,赌一把,站着活?”
没有安慰,没有鼓励,只有最冰冷,最直接的利益分析。
他把最终的选择权,赤裸裸地,抛回给了苏婉清自己。
院子里,一瞬间安静得可怕。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蜷缩在地上的、颤抖的少女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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