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跨出那水波屏障,熟悉的失重感和眩晕感再次袭来。
等顾临渊重新稳住身形,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那条仿佛没有尽头的回廊通道。两侧是缓缓流动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数据墙壁,脚下是光滑得能映出人影的地面,低沉的嗡鸣声像是背景噪音,永恒地充斥着这片空间。
安全区消失了,连同那条吞噬了苏婉清的小溪,连同林晓雯最后决绝的背影。
只剩下他一个人。
真正的,彻头彻尾的一个人。
通道里空荡荡的,看不到其他活物,也感觉不到任何生机。这种极致的寂静和空旷,比苏府那种压抑的喧闹,更让人心底发毛。
顾临渊没有立刻走动。他靠着冰冷的、仿佛有数据在皮肤下流动的墙壁,慢慢地滑坐在地上。身体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不是肌肉的酸痛,而是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精神上的极度倦怠。
他需要停下来。不是休息,是……整理。
脑子里太乱了,像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各种画面、声音、情绪碎片搅和在一起,吵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闭上眼,试图像以前处理复杂数据时那样,在脑海里构建一个清晰的分析模型,把“青铜婚书”副本从头到尾梳理一遍。
起点: 四个人,懵懵懂懂,被扔进那个诡异的朱红宅子。
过程:赵大勇死了,因为不信邪,硬闯规则。蠢吗?蠢。但那种莽撞……现在想来,竟然有点……简单直接。至少,他死得明明白白,触犯了规则,被规则干掉。
然后呢?他提出了计划,利用假死,利用规则漏洞。他以为算无遗策,找到了最优解。陈志远支持了他,林晓雯信任了他。
结果呢?假死失败了。苏父那混账,连“尸体”都不放过!礼教吃人,吃的不仅是活人,连死人都不放过!形式,远远大于实质。这是他算漏的第一点。他低估了那种扭曲规则的……顽固和荒谬。
代价:陈志远死了。为了保护抱着“尸体”的他和林晓雯。那个总喜欢引经据典、试图讲道理的历史教授,最后被冰冷的规则化身刺穿了身体。他临死前说什么来着?
顾临渊的眉头紧紧皱起,陈志远那双失去神采的眼睛,和他断断续续的遗言,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这…不只是规则…是人心…”
当时他觉得这是陈志远濒死前的呓语,是失败者的哀叹。规则就是规则,理解它,利用它,或者避开它,哪有什么人心?
可现在,独自坐在这冰冷的回廊里,这句话像一根刺,扎得他生疼。
真的……只是规则吗?
苏父在最后宅院崩塌时,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复杂的表情,是什么?仅仅是规则的投影吗?
孙妈妈声嘶力竭维护的,仅仅是冰冷的教条吗?
还有苏婉清……她最后的觉醒,最后的决绝,甚至最后选择走入溪水……那迸发出来的,反抗的,绝望的,又是什么?
是人心。
是活生生的,无法被完全数据化、逻辑化的……人心。
他算对了规则的漏洞,算对了空间的薄弱点,甚至算对了苏婉清在绝境下可能爆发的反抗意志(虽然最初是出于利用)。但他算不对陈志远的舍身取义,算不对苏父那一闪而逝的复杂人性,更算不对苏婉清得知真相后那彻骨的绝望和最终的选择。
他以为的“拯救”,在回廊的底层逻辑里,成了献祭的仪式。他们拼尽一切,不过是把苏婉清从一个显性的牢笼,送进了一个更终极、更无形的粉碎机。
“最优解……”顾临渊低声自语,嘴角泛起一丝苦涩。这真是个天大的讽刺。他引以为傲的理性,他赖以生存的工具,在回廊这个庞然大物面前,在复杂难测的人性变量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助纣为虐。
林晓雯骂得对。跟着他算出来的路走,人都死光了。
她受不了了。她选择了离开。她无法再面对这种用同伴鲜血和Npc消亡换来的“生存”。
他能理解。甚至……有点羡慕。至少,她还能凭着情感做出选择,还能痛痛快快地哭,还能指责他。而他呢?他连崩溃都显得那么……有条不紊。他还在试图分析,试图理解,试图从这团乱麻里找出下一根线头。
理性告诉他,沉溺于愧疚和自责毫无意义,活下去才是第一要务。但情感……一种他以前很少正视,甚至刻意压抑的东西,此刻却在胸腔里左冲右突,让他闷得发慌。
陈志远倒下的身影。
苏婉清化作光点消失的瞬间。
林晓雯最后那空洞又带着谴责的眼神。
这些画面,像是烧红的烙铁,一下下烫在他的记忆里,留下深深的、无法磨灭的烙印。
他依然相信理性。没有理性的分析,他可能在进入苏府的第一晚就像赵大勇一样死了。理性是他唯一的武器,是他在这诡异回廊里赖以存身的根本。
但是……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纯粹地、绝对地依赖理性了。
他必须承认,有些东西,是无法被计算的。
比如牺牲。
比如绝望。
比如……人性中那些光明和阴暗交织的、不可预测的部分。
这些东西,他以前或许知道概念,但从未像现在这样,用如此惨烈的代价,亲身经历,刻骨铭心。
他睁开眼睛,看着通道前方那片深邃的、不知通往何处的黑暗。
接下来怎么办?
一个人,前往下一个未知的副本。面对新的规则,新的扭曲,新的生死考验。
他还有“规则洞察”这个微弱的能力,虽然现在还屁用不顶。
他还有一颗被烙印得千疮百孔,但依旧在跳动的心。
他还有……那该死的、即便被打得粉碎,却依然不肯放弃的……理性。
只是,这份理性,从今往后,恐怕要带上一点对未知变量的敬畏,带上一点对“人心”这个因素的考量了。
他深吸一口气,撑着墙壁,站了起来。腿有点麻,但他站得很稳。
孤独感如同实质的潮水包裹着他,但他没有像之前那样感到恐慌。一种奇异的平静,在极致的混乱和痛苦之后,慢慢沉淀下来。
他不再是那个刚刚踏入回廊,只凭着一股聪明劲儿和冷静观察就以为能应付一切的顾临渊了。
就在他准备迈步,随便选一个方向往前走的时候,脑海中,毫无预兆地,闪过了一双眼睛。
那是在他刚被吸入回廊,还在最初那条通道里徘徊时,偶然瞥见的一个人。
那个人靠坐在远处的墙壁下,低着头,看不清楚面容,只能看到一头有些凌乱的黑发。但在顾临渊经过他面前时,那个人似乎有所感应,抬了一下头。
就是那一眼。
那双眼睛,清澈,却深不见底,里面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疲惫,还有一种……仿佛看透了无数风雨、历经了无数磨砺后的沧桑与沉静。
当时顾临渊一心只想搞清楚自己的处境,并没有过多留意,只是觉得那双眼睛有点特别,不像是个新手。
现在,在这绝对的孤独中,那双眼睛却清晰地浮现出来。
那个人……是谁?
他也和自己一样,是挣扎求生的回廊者吗?
他经历了多少副本,才会拥有那样一双眼睛?
他现在……还活着吗?
一个莫名的念头钻进顾临渊的脑海:如果……如果能再遇到那个人……
这个念头一闪即逝,没有根据,毫无逻辑。
顾临渊甩了甩头,将这些杂念抛开。当务之急,是活下去。是找到下一个副本的入口,或者……至少找到点能吃能喝的东西。
他抬起脚,迈出了独自一人的第一步。
脚步落在光滑的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回响。
前路未知。
孤身一人。
烙印在心。
理性未泯。
他走向那片深邃的黑暗,背影在流动的荧光数据映照下,拉得很长,很孤独,却带着一种重新淬炼过的、沉默的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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