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处所谓的官署,不过是比旁边土坯房稍大些、墙体剥落得没那么厉害的院子。门口连个像样的牌匾都没有,只歪歪斜斜挂了个木牌,上面用墨笔写着“鄞州安民所”几个字,墨迹都已晕开模糊。两个穿着同样破旧号衣、抱着长矛缩在门边避风的兵丁,看到张魁这一行人,懒洋洋地让开了道。
张魁显然对这里轻车熟路,回头对苏家众人,尤其是对苏明远这个看起来像是能主事的冷声道:“都在外面等着,叫到再进去。管好自家人,别惹事,这里可不是你们能撒野的地方。” 他的目光尤其在不安分的赵氏和几个半大孩子身上扫过,带着警告。
众人噤若寒蝉,挤在官署门外狭窄的、满是尘土的空地上,不安地等待着。寒风卷着沙粒,无情地打在脸上身上,孩子们冻得瑟瑟发抖,紧紧依偎在大人身边。
苏晚晚站在父母中间,能感觉到母亲李慧心微微颤抖的手,她轻轻回握了一下,低声道:“娘,别怕,爹在呢。”
苏明远深吸一口气,挺直了本就因疲惫而微驼的背脊,对妻女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旁边担架上眼神空洞的三弟,和搀扶着爷奶的大哥一家,心中沉甸甸的。他知道,从踏进这个门开始,苏家的命运就将彻底改变。
没过多久,一个穿着皱巴巴青色吏服、尖嘴猴腮的中年男子跟着张魁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册子和一杆秃了毛的笔。他眯着一双三角眼,上下打量着苏家这一大群人,眼神里透着精明和算计,像在打量一群待宰的牲口。
“王主事,人都在这里了,苏氏一族,男女老少共二十八口,这是文书和名册,你点点。”张魁将一叠盖着官印的纸张递给那王主事。
王主事接过,慢条斯理地翻看着,手指在名册上一个个点过,嘴里念念有词,时不时抬眼核对一下面前的人。
“苏老柱,苏周氏……嗯,在。”
“苏明义,王月娥……苏小草……在,在。”
“苏明远,李慧心,苏晚晚……”念到苏晚晚名字时,他多看了她两眼,似乎觉得这丫头眼神过于沉静,不像其他流放犯那般惶恐。
“苏明德,赵招娣,苏秀秀……苏明德呢?”他皱了皱眉。
赵氏赶紧指着担架:“官爷,在这儿,我男人他……他伤重,动不了……”
王主事瞥了一眼,哼了一声,没说什么,继续往下点。点到最后,他合上册子,对张魁道:“人数无误。张头儿辛苦了,剩下的事就交给咱家了。”
张魁抱了抱拳,明显不愿多待:“人已送到,王某,咱们后会有期。” 说罢,竟是一刻也不停留,招呼着手下官差,牵着马,头也不回地走了,仿佛卸下了一个巨大的包袱。
看着张魁等人远去的背影,苏家众人心中最后一点与外界、与过去秩序的微弱联系,仿佛也随之彻底断裂。从此,他们就像被遗弃在这片荒凉之地的石子,生死荣辱,再无人过问。
王主事干咳两声,拉回了众人的注意力。他扬了扬手里的册子,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漠:“都听好了!从即刻起,你们苏氏一族,便是鄞州在册的流刑罪民!以往的功名、身份,统统作废!在这里,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一切,都得按鄞州的规矩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惊恐或麻木的脸,似乎很满意这种效果,继续道:“你们的安置地,是城外西北五十里的寒石村。那里自有里正管辖。这是你们的落户文书和身份木牌,都拿好了,丢了或是毁了,一律按逃籍论处,格杀勿论!”
他说着,从身后一个小吏手里拿过一叠粗糙的木牌和几张薄薄的纸,开始叫名字上前领取。
“苏老柱!”
苏明远连忙搀扶着几乎无法独立站立的父亲上前。王主事将一块刻着“苏老柱 流籍 寒石村”字样的木牌和一张文书塞到苏明远手里,不耐烦地挥挥手。
“苏明义!”
大伯苏明义赶紧上前,佝偻着腰,双手接过那象征耻辱和枷锁的木牌与文书,他的手粗糙得像老树皮,微微颤抖着。
“苏明远!”
苏明远深吸一口气,走上前,他的动作还算沉稳,接过东西时,低声道:“有劳王主事。”
王主事掀了掀眼皮,没搭理他。
“苏明德!”
赵氏慌忙替丈夫上前领取,陪着笑脸,却被王主事嫌弃地瞪了一眼。
轮到女眷和孩子们时,王主事的动作更加敷衍,几乎是将木牌扔过来的。苏晚晚接过那块冰凉、边缘还有些毛刺的木牌,看着上面刻着的自己的名字和“流籍”二字,心中一片冰冷。从此,她就是这王朝最低等、最卑贱的罪民之一了。
等到所有人都领到了那沉甸甸的木牌和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文书,王主事拍了拍手,仿佛掸掉什么脏东西。
“好了,手续齐了。你们今晚可以在城隍庙破屋那边凑合一宿,明日自有差役押送你们去寒石村。记住,安分守己,否则……”他冷笑一声,没说完的话里的威胁意味,让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说完,他不再多看这群人一眼,转身便走进了官署,那扇破旧的门“吱呀”一声关上,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苏家众人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决定他们命运的木牌和文书,一时间竟不知该何去何从。城隍庙破屋?在哪里?今晚怎么过?明天又会如何?
“当家的,这……这可怎么办啊?”赵氏带着哭腔,摇晃着苏明德的担架。
苏秀秀看着手里粗糙的木牌,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低声啜泣。
小草害怕地躲在王氏身后,小声问:“娘,我们以后就一直在这里了吗?”
王氏搂紧女儿,红着眼圈,答不上来。
奶奶周氏看着一家老小惶惶无助的样子,老泪纵横,不住地用袖子抹着眼睛。
苏明远和苏明义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沉重和无奈。
“大哥,爹娘和孩子们要紧,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打听一下城隍庙在哪儿吧。”苏明远强打精神说道。
苏明义闷闷地“嗯”了一声。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跟在队伍外围的阿木走了过来,对苏明远低声道:“苏二叔,我知道城隍庙在哪个方向,跟我来吧。”
他的声音平静,却像是一根救命稻草。苏家众人此刻也顾不得多想,如同迷途的羔羊,下意识地跟着这个一路上沉默却可靠的年轻猎户,朝着城内更偏僻、更破败的角落走去。
苏晚晚捏紧了袖中的木牌,感受着那冰冷的质感。身份已经落定,再无转圜。寒石村,等待他们的,将是另一场更为严酷的生存考验。她抬头看了看灰暗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先熬过今晚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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