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侯爷发落苏氏那日之后,顾昭宁房里的炭盆终于换了新炭。
晨雾未散时,她正坐在案前核对月例账册,笔尖在三姑娘一栏顿住——从前这里记的是一贯钱,如今改成了五贯。
墨迹未干,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下面压着的半本《治家要略》,纸页边缘的毛边刺得指尖发痒。
姑娘。小翠端着药盏进来时,门槛发出细响。
顾昭宁抬眼便见她鬓角碎发沾着霜,手在袖中攥得发白:厨房...今日没给送早膳。
案上茶盏地磕在木头上。
顾昭宁垂眸盯着账册,喉间泛起股冷意——自她接手内宅用度,厨房每日卯时三刻准时送膳食,今日却连盏热粥都无。
她摸了摸药盏,温的,是小翠悄悄用自己月钱买的姜茶。
李婶今早说,小翠凑近压低声音,昨儿夜里苏氏姑娘房里送了盒南珠,她亲眼见李婶捧着匣子进的东跨院。
顾昭宁的指节抵着案几,骨节泛白。
她早料到苏氏不会罢休,可到底低估了对方的急切——祠堂跪了三日,竟连压箱底的私财都送了出去。
窗外麻雀扑棱着飞过,她突然想起生母临终前的话:内宅里的恶,像灶下的火,压得越狠,烧得越旺。
去把我的素绸斗篷拿来。她起身理了理袖口,我去厨房看看。
冬日的风卷着冰碴子往领口钻。
顾昭宁踩着青石板到厨房时,灶上正煮着羊肉萝卜汤,香气裹着白汽漫出来。
李婶正往漆盒里装桂花糕,见她进来,手一抖,半块糕掉在地上。
三姑娘怎么来了?李婶哈着腰去捡,围裙兜上沾着油星子,早膳...早膳车许是路上耽搁了,我这就让人再蒸笼包子。
顾昭宁扫过案上的食盒——朱漆描金,是苏氏房里常用的。
她蹲下身,指尖拂过地上的桂花糕,黏着些细碎的稻壳:李婶这手艺退步了,上个月给大姑娘送的枣泥酥,可没掺这么多杂料。
李婶的脸地白了。
她张了张嘴,又咽回去,手指绞着围裙带直打颤。
顾昭宁盯着她发红的眼尾——那是哭过的痕迹。
苏氏许是许了什么好处,又拿什么威胁,才让这在侯府当差二十年的老仆甘当棋子。
李婶,她忽然放软声音,我生母去前,总说灶火暖不暖,看的是掌勺人的心。
你家小孙子病了要抓药,大儿媳要添冬衣,这些我都记着呢。
李婶猛地抬头,眼里浮起泪。
顾昭宁知道自己猜对了——前儿她查账时,见李婶支了两笔银子,一笔给药铺,一笔给布庄,数目对不上月例。
三姑娘...李婶喉间发哽,又慌忙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
我知道。顾昭宁替她理了理围裙,月例银子明日我让小翠给你送房里,你且记着,这宅子里的灶火,该暖谁。
她转身要走,袖角扫过案上的食盒,盒盖地掀开条缝——里面躺着半块参片,颜色暗黄,分明是陈艾晒的。
夜色漫进窗棂时,顾昭宁对着烛火翻《治家要略》。
小翠端着热汤进来,门闩刚插上,就压低声音:李婶房里的灯熄了,张妈往祠堂方向去了。
顾昭宁将书塞进匣底,摸出藏在枕下的铜钥匙。
她知道,今夜是个机会——苏氏被禁足,李婶若要传递消息,必定要取走藏起来的证据。
厨房后窗的插销生了锈,顾昭宁用帕子裹着拧开,寒气地灌进来。
灶膛里还有余温,映得梁上的暗格泛着幽光——白日里她替李婶理围裙时,瞥见她抬眼望了那处。
姑娘,小翠举着火折子,手在抖,要是被发现...
顾昭宁踩着条凳爬上去,指尖触到暗格木板的瞬间,摸到道浅痕——是新撬动的,李婶今夜刚动过。
木格拉开的刹那,霉味混着墨香涌出来。
顾昭宁摸出个蓝布包裹,解开时心跳漏了一拍:泛黄的账本上,第一页就写着苏氏二十三年冬月,扣三姑娘冬衣棉花十斤,换作芦花,字迹歪扭,是李婶的。
后面越翻越凉:苏氏二十四年春,换二姑娘参汤为陈艾,银钱入私库苏氏二十五年秋,扣厨房月米三十石,送苏阁老家仆;甚至还有前日的记录:三姑娘接管用度,减厨房柴炭半车,令其生怨。
昭宁!
窗外突然传来脆响。
顾昭宁手一抖,账本差点掉地。
小翠猛地吹灭火折子,黑暗里只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
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举着灯笼往窗里照,火光映出张妈的脸:谁在里头?大晚上的,莫不是进贼了?
顾昭宁迅速把账本塞进怀里,拽着小翠蹲到灶后。
张妈的脚步声停在门前,门闩被摇得响:厨房锁着,许是野猫碰了瓦。
张妈。顾昭宁清了清嗓子,故意提高声音,我奉侯爷之命查厨房用度,你这是做什么?
门一声开了。
张妈举着灯笼,见是她,脸上堆起笑:原是三姑娘,我当有贼呢。您查,您查。
顾昭宁拍了拍身上的灰,从灶后走出来,指尖隔着帕子捏了捏怀里的账本——还在。
她扫过张妈发鬓间的珍珠,和白日里李婶说的南珠一个样式。
张妈,她忽然指着案上的米缸,这米里掺的稗子,比昨日多了三成。明日我让账房来称称,看是不是短了斤两。
张妈的脸白得像墙皮,灯笼差点摔在地上。
回到房里时,更漏刚敲过三更。
顾昭宁将账本锁进母亲留下的檀木匣,指尖触到匣底那封未拆的信——是苏氏的陪嫁嬷嬷前日塞的,说三姑娘若想平安参选,有些事装糊涂的好。
月光透过窗纸洒在匣上,映得二字泛着冷光。
她摸出发间的银簪,梅瓣上凝着薄霜,像要破冰绽放。
小翠,她轻声道,明儿早饭后,去请老侯爷到正厅。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檐角的冰棱在月光下闪着冷冽的光。
顾昭宁望着那抹寒芒,忽然想起老侯爷说时的目光——那目光里有愧疚,有期望,却独独没有无条件的偏袒。
但没关系。
顾昭宁摸着匣上的铜锁,嘴角勾起极淡的笑。
她有的是耐心,一根一根,把这些见不得光的线,全拽到太阳底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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