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裹着梅香穿堂而过,侯府正厅前的彩棚被吹得簌簌作响,红绸翻卷如烈焰,映得满院宾客的锦缎裙裾流光溢彩。
顾昭宁立在廊下朱漆柱后,指尖摩挲着茶盏边沿,目光扫过庭院里往来的身影——李管事正踮着脚指挥小斯往鎏金狮子脚下垫锦缎,眉梢挑得老高,连朝奉茶点的婆子都要喝止,非要亲自调整果盘里蜜枣的摆法。
三姑娘,周侍郎夫人往这边看了。春桃端着茶盘的手微颤,声音压得像蚊鸣。
顾昭宁抬眼,正撞上周夫人递来的目光——那目光比昨日收请帖时多了丝游移,落在李管事身上时带了两分讨好,转回她这里又迅速垂了眼。
她心里有数了。
昨日核对菜单时,李管事特意在账册里夹了张周府的借据,金额正好是周侍郎次子上个月在赌坊欠的债。
原来如此。
顾昭宁垂眸抿了口茶,茶汤里浮着半片茉莉,苦香在舌尖漫开——这是李管事特意换的新茶,比她院里的粗茶好上十倍,却不知是想堵她的嘴,还是做给宾客看的体面。
陈大人家的二奶奶往这边来了。春桃又轻声提醒。
顾昭宁抬眼,正见穿蜜合色缠枝莲褙子的妇人扶着丫鬟的手,脚步虚浮地往廊下走,眼角余光却不住往李管事那边飘。
她心里一动,端着茶盏迎了上去:二奶奶这是要往暖阁歇?
我前日得了两盒姑苏的玫瑰茯苓膏,最是暖胃,让春桃给您拿些去?
陈二奶奶脚步一顿,转头见是她,脸上的犹豫散了三分:三姑娘有心了。她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翡翠镯子,那是上个月顾昭宁帮她解决田租纠纷时,陈夫人硬塞的谢礼,昨日我家那口子还说,侯府的三姑娘比那些官太太更会理账——
二奶奶过誉了。顾昭宁笑着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角,我不过是跟着老夫人学了些皮毛。
就像上月陈府佃户闹粮荒,您说要开仓放粮,陈老爷怕坏了规矩......其实治家跟治国一个理儿,民心稳了,规矩才立得住不是?
陈二奶奶的眼睛亮了,刚要接话,那边突然传来李管事拔高的嗓门:各位婶子太太!他拍了拍腰间的钥匙串,铜钥匙撞出清脆的响,今日老夫人寿宴,李福想着讨个彩头——往后侯府的田租收管、庄子上的年礼分派,不如请几位信得过的太太帮着参详参详?
满院的喧哗陡然静了。
顾昭宁垂在袖中的手指蜷起——田租收管是侯府的命脉,李管事这是要把原本她管着的权柄,分给这些收了他好处的外客。
她抬眼扫过人群,周夫人的指尖正绞着帕子,陈二奶奶的眉头皱成了川字,几个新到的商户太太则悄悄往李管事身边挪了半步。
李管事这话说得妙。顾昭宁端着茶盏步进人群,袖口的玉兰花纹在阳光下泛着柔光,治家如治国,原该集思广益。她话音刚落,李管事的嘴角就翘了起来,可下一句就让他的笑意僵在脸上:只是这田租收管,得先理清楚各庄的收成账本。
上个月西庄交的租子少了三十石,东庄的账册上又平白多了五车炭钱——李管事,你前日说要跟我核对的菜单,是不是也夹着这些账?
庭院里响起抽气声。
陈二奶奶突然拍了下大腿:怪不得我家那庄子去年多交了二十石,原是侯府的账册有问题!周夫人的脸刷地白了,她昨日在借据上按的手印还没干,此刻却下意识往顾昭宁身边挪了半步。
李管事的额角沁出细汗,钥匙串在腰间晃得叮当响:三姑娘这是......
李管事别急。顾昭宁从春桃手里接过个檀木匣子,掀开盖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各庄的账册,这些是我这三个月查的底。西庄少的三十石,是佃户王大郎他娘病了,我让账房宽限了半年;东庄多的炭钱,是给老夫人院里添的暖炉——治家要讲规矩,更要讲人心。就像陈二奶奶说的,民心稳了,规矩才立得住。
满院寂静中,不知谁先拍了手。
陈二奶奶的掌声最响:三姑娘这话在理!我陈家的庄子就按这规矩管!周夫人的帕子松了,跟着拍起手来,几个商户太太对视一眼,也纷纷点头。
李管事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挤出声干笑,钥匙串被他攥得变了形。
暮色渐沉时,宾客们陆陆续续告辞。
顾昭宁立在廊下,看着李管事黑青着脸收拾残局,忽然注意到西跨院的角门闪过道绿影——是柳氏身边的绿梅,正缩在门后往这边张望,见她看过来,又迅速闪了进去。
春桃替她披上斗篷,轻声道:姑娘,李管事刚才把账册匣子摔了,铜锁都断了。
顾昭宁望着西跨院的方向,嘴角勾起抹极淡的笑。
风卷着残红吹过她脚边,她弯腰拾起片梅花,花瓣上还凝着未化的雪——今日的仗她赢了,可柳氏的棋,才刚走了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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