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烛火在顾昭宁清冷的眼眸中跳跃,映出那张薄如蝉翼的信纸。
“沈九之外,尚有一子……”
这短短数字,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死寂的凤仪宫内轰然炸响。
沈九,前朝因谋逆被满门抄斩的重臣,他的案子曾是萧承煜登基后稳固皇权的第一块基石。
如今,一个所谓的“遗子”如鬼魅般浮现,其背后牵动的,绝不仅仅是复仇的私怨,而是足以动摇国本的滔天巨浪。
顾昭宁指尖微凉,心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滚烫。
她几乎在瞬间便推翻了最初的判断——这所谓的“沈九遗子”,十有八九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一个真正的复仇者,会如此大张旗鼓,通过层层线人留下这样明确的线索吗?
不会。
他们只会像毒蛇般潜伏,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给予致命一击。
这更像是一个精心打造的旗号,一个用来蛊惑人心、号令旧部的幌子。
其真实目的,是借“沈九”之名,行改朝换代之实,扶植一个他们能够掌控的傀儡新君!
“周怀礼。”顾昭宁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清冽而决绝。
“奴才在!”周怀礼躬身待命,大气不敢出。
“立刻提审那名刺客。”顾昭宁站起身,目光如炬,“不必用刑。告诉他,他的主子已经弃了他这枚废子,那封密信,就是催他去死的符咒。他若想活命,就说出‘沈九遗子’究竟是何人,藏身何处。”
对付这种自以为是的死士,攻心为上。
让他明白自己早已是弃子,比任何酷刑都能更快地击溃他的防线。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周怀礼便带回了结果。
那刺客心理防线一垮,便如竹筒倒豆子般全招了。
所谓的“沈九遗子”,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那是一个由前朝旧臣、地方豪强与部分对新政不满的宗室共同捏造出的身份,一个完美的“反旗”。
而他们的真正目标,竟是在三日后的京畿驻军换防之日,里应外合,策动兵变!
寒意如水银泻地,瞬间浸透了整个宫殿。
顾昭宁当机立断:“传我懿旨,命九门提督立时起,封锁所有城门,许进不许出!任何人不得擅离京城,违者以叛逆论处!”
“娘娘,这……”周怀礼大惊,封锁京城,这可是天大的事,非皇帝手谕不可。
“本宫这就去面见陛下。”顾昭宁披上斗篷,步履生风,“另外,你持我令牌,请旨调拨禁军虎贲营一都之兵,归本宫节制,彻查永和宫及相关人等!”
她这是要以皇后之尊,行监国之权!
子时,乾清宫灯火通明。
萧承煜刚批阅完最后一本奏折,正揉着眉心,便见顾昭宁带着一身夜露寒气,疾步而入。
“昭宁?”他有些意外,随即察觉到她神色中的凝重,心中一凛,“出事了?”
顾昭宁没有多言,径直将那封蜡丸密信与周怀礼的供词一并呈上。
烛火下,萧承煜的脸色一寸寸变得冰冷,少年天子那果决中深藏的细腻此刻化作了凛冽的杀意。
他幼年亲睹宫闱血腥,最恨内外勾结、动摇国本之徒。
“里应外合,策动兵变……好大的手笔!”他猛地一拍龙案,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怒火,“朕这就下令,将这些乱臣贼子……”
“陛下,不可!”顾昭宁伸手,轻轻按住他紧握的拳,“此时若大肆缉捕,无异于打草惊蛇。对方既然敢谋划兵变,必然在京中布有无数暗桩,一旦事泄,他们或狗急跳墙,提前发难,届时京城大乱,百姓遭殃;或四散而逃,化整为零,后患无穷。”
萧承煜的怒火稍敛,他看向顾昭宁,那双总是清澈沉静的眼眸此刻闪烁着运筹帷幄的智慧光芒。
“那依你之见,当如何?”
“以静制动,引蛇出洞。”顾昭宁一字一顿,道出了自己的计策,“敌人捏造‘沈九遗子’,是想借其名望聚拢人心。那我们,便将这潭水搅得更浑。请陛下放出假消息,就说您感念沈九昔日之功,不忍其血脉断绝,有意寻访其遗孤,赦免余党,既往不咎。”
萧承煜的眼眸瞬间亮了。他明白了顾昭宁的用意。
这是一个阳谋!
对于那些真正忠于沈九的旧部,这道“赦令”是天降甘霖,会让他们主动现身,归于朝廷。
而对于那些打着“沈九遗子”旗号的叛党,这却是釜底抽薪的致命一击!
他们会惊慌失措,生怕自己捏造的“遗子”被朝廷找到的“真遗子”戳穿,从而失去号令旧部的法理。
届时,他们必然会加快动作,试图抢在朝廷之前联络所有力量,做最后一搏。
而那时,便是收网的最好时机。
“好一个以静制动!”萧承煜握住她的手,眼中的赞赏与爱意几乎要溢出来,“朕的昭宁,果然有治国之才。朕准了!禁军虎贲营,朕也交给你。放手去做,朕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帝后同心,在这风雨欲来的深夜,不再是一句空话,而是足以定鼎乾坤的力量。
翌日起,一则惊人的流言如春风般吹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茶楼的说书人添油加醋,讲述着陛下如何仁德,念及旧臣,欲为沈家留一线香火;市井间的百姓交口称赞,感叹着帝后心善,实乃万民之福。
“帝后欲复用沈九旧部”的消息,在短短两日内,传得人尽皆知。
果然,鱼儿上钩了。
第三日夜里,周怀礼布在城南一座破庙的暗哨传来消息,有数拨身份不明之人正秘密向此地聚集,为首者,正是原沈府的一名老管家。
他们显然是想抢在朝廷“招安”之前,将这些旧部势力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收网!”
随着顾昭宁一道冷然的命令,早已埋伏在四周的虎贲营将士如猛虎下山,悄无声息地包围了破庙。
当叛党首领还在慷慨激昂地宣讲着“复仇大业”时,明晃晃的刀枪已然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
一场足以颠覆朝局的兵变,就此消弭于无形。
主谋被连夜押送至内廷监察司的密室。
顾昭宁亲自审讯。
当那人的头罩被摘下,露出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时,她微微一怔。
此人竟是昔日靖远侯府一名被嫡母杖责后逐出府的管事之子,名叫张远。
顾昭宁的思绪瞬间被拉回了遥远的童年。
她记得,那管事曾是母亲苏氏身边颇为得力的帮手,为人忠厚。
后来,似乎是因一桩账目不清的公案,被嫡母寻了错处,打得半死,赶出了侯府,不久便郁郁而终。
“是你?”顾昭宁缓缓开口。
张远看到她,眼中先是惊愕,随即化为刻骨的仇恨:“是你!顾昭宁!你们侯府害死我父亲,如今你当了皇后,便以为能高枕无忧了吗!我就是要颠覆这萧家的天下,让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也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你父亲的死,是因账目不清。”顾昭宁平静地陈述。
“一派胡言!”张远嘶吼道,“我父亲一生清白,是你们为了打压苏姨娘,故意栽赃陷害!我亲眼看见,是你的丫鬟将一本假账换走了真账!”
顾昭宁的心猛地一沉。
她的丫鬟?
她自小便在苛待中长大,身边只有一个半死不活的小丫头,连识字都难,何谈做假账?
一个尘封已久的细节,如电光火石般划过脑海。
那一日,嫡姐顾昭华身边的贴身大丫鬟,曾借口送点心来过她的院子,还“不小心”打翻了茶水,弄湿了桌上的几本杂书……
原来如此!
这桩陈年旧案,竟是嫡母与嫡姐嫁祸于她,一箭双雕,既除掉了母亲的臂助,又在她身上泼了一盆永远也洗不清的脏水。
仇恨的根源,竟是源于一场卑劣的构陷,一场彻头彻尾的误解,而非血缘。
看着张远那双被仇恨烧得通红的眼睛,顾昭宁心中涌起的不是愤怒,而是一股深深的悲哀。
她没有再解释,只是挥了挥手,让人将他带了下去。
次日,一道皇后懿旨传下:逆首张远,免其死罪,着其亲率一众同党,修缮前靖远侯府苏氏故居,以劳赎罪。
旨意一出,朝野哗然。但无人敢质疑这位皇后的决定。
他们只看到她的仁慈,却不知,这仁慈背后,是对人性最深刻的洞察。
杀戮只能延续仇恨,而宽恕与劳作,却有可能让一颗被仇恨蒙蔽的心,重新看到真相。
数日后,京畿风波彻底平息。
初夏的阳光正好,顾昭宁携着已然成为典籍阁主事的柳清婉,一同前往西山祭拜生母苏氏。
墓前青草茵茵,一如母亲当年温婉的笑容。
顾昭宁亲自将祭品一一摆好,轻声道:“母亲,女儿来看您了。您留下的‘守拙藏锋’,女儿记了一辈子。但如今,女儿想告诉您,锋芒有时不是为了伤人,而是为了守护。我替您守住了这个‘家’,也让他们学会了,如何放下仇恨。”
她口中的“家”,是靖远侯府,更是这整个大昭。
柳清婉站在一旁,看着皇后娘娘的侧影,心中感慨万千。
这位曾经被自己视为潜在对手的女子,如今却让她心悦诚服。
她不仅是在治理后宫,更是在治理人心。
远处,阳光洒落,风吹过山林,沙沙作响,仿佛是苏氏在天有灵,正欣慰地回应着女儿的誓言。
就在她们转身准备离开之际,谁也没有注意到,在通往山腰的另一条小径上,一名身着素衣的陌生少女悄然伫立。
她静静地望着顾昭宁和柳清婉远去的背影,清秀的脸上神情复杂,有探究,有敬佩,也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怅惘。
良久,她缓缓从袖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枚金锁,样式古朴,与顾昭宁那枚竟有七分相似。
日光下,金锁的背面,清晰地刻着一行小字:
“愿大昭永安,帝后同心。”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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