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刻意不去深究那眼神的含义,径直走向桌案,给自己倒了杯凉透了的粗茶,仰头灌下几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管,稍稍缓解了那份焦灼,这才抬眼,语气恢复了惯常的疏淡。
“初一便传信说你被魇住了。”沈星然的声音平直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但他的目光却像无形的藤蔓,依旧牢牢缠绕在楚洛书的身上,未曾移开分毫:“我便回来看看。”
“看过了,”楚洛书放下茶杯,指尖不经意拂过杯沿的凉意,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与疲惫:“可以走了?”
他毫不避讳地抬手,将紧贴在身上早已被冷汗浸透的里衣褪下。
那单薄的布料下,嶙峋的肋骨轮廓清晰可见,仿佛稍一用力便会折断。
他将湿衣随手搭在臂弯,转身走向存放干净衣物的矮柜,动作间带着一种久病缠身或长期劳顿后的虚弱与倦怠。
沈星然的视线如同实质,紧紧追随着那具在昏黄烛光下显得格外清瘦、甚至有些硌人的躯体。
那过分纤细的骨架,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肤色,以及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性情……
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困住了他探究的欲望。
这个看似冷漠的人,究竟经历过什么,又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呢?
“元初!”
一声低唤自身后响起,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急切。
楚洛书正垂眸系着新换上的里衣带子,动作不疾不徐,仿佛身后那道灼热的视线只是寻常光影。
他循声侧头,却并未真的在意,只当是无意识的错觉,慢条斯理地将带子打了个结,而后迈步朝床榻走去。
他目不斜视地将床榻边的他当成了空气,伸手抓起被子抖了抖,将那带着余温的一面翻到上面,便准备重新躺下继续会周公去。
然而,沈星然岂会容他如愿?
眼看那带着暖意的被子就要将他重新包裹,沈星然眼底闪过一丝决断,身形微动,迅疾如电,长臂一伸,竟一把攥住被角,手腕用力向外一扬……“呼”的一声轻响,整床被子竟被他毫不留情地扔出了窗外!
“!!??”
楚洛书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猛地回头,原本清冷的眼眸瞬间睁大,瞳孔中清晰地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迅速被薄怒所取代。
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的疏离气息都为之一滞,他狠狠地瞪了沈星然一眼,那眼神锐利如冰锥,带着被冒犯的愠怒,却也难掩其中因骤失温暖而泛起的一丝狼狈与气恼,苍白的脸颊似乎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情绪波动而染上了一抹极淡的红晕。
他抿紧了苍白的唇,一言不发,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显示出他此刻内心的不平静。
片刻后,他从床榻内侧又费力地拽出一床尚算干燥的薄被,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赌气意味,看也不看,胡乱地往身上一裹、一勒,将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双带着寒气的眼睛,仿佛这样就能抵御外界的一切侵扰,也能掩饰自己方才那一瞬间的失态。
沈星然见状,心中一紧,连忙倾身向前,抬手覆上他的额头,掌心传来的滚烫温度让他心头一沉:“元初,你发热了!”
“明日会有大夫来瞧,便不劳大师费心了。”楚洛书依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身体一动不动,语气是惯有的冷漠,试图将沈星然的关心隔绝在外。
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反倒激起了沈星然更多的探究欲。
沈星然却不依不饶,他收回手,目光灼灼地盯着楚洛书紧闭的双眼,再次试探道:“方才梦魇中的话,我听见了。”
“哦,是吗?”楚洛书依旧维持着那份表面的平静,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掀动一下,声音清冷如旧,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可听到了什么能拿捏我的把柄了?”
“我听见你咒骂皇室。”沈星然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我还看见你落了泪,那泪水混着汗水打湿了长发,看见你愤恨的模样,双拳紧握,指节泛白,那神情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只是这些他一个字也不会说出口。
“不知这算不算把柄?”沈星然追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逼迫。
“听见便听见了,无凭无据。”
楚洛书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与警告,他终于缓缓睁开眼,起身了凑近,直视着近在咫尺的沈星然,热气喷薄在他的脸上:“难道,你还想拿着这点捕风捉影的话去告发我不成?”
四目相接,对方的眸子都仿若深不见底的寒潭,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元初!”许久,沈星然突然笑了:“你为何总像只竖起尖刺的刺猬。”
楚洛书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虚无的弧度,那是一种被戳中痛处却又懒得辩解的讥诮。
“你又何尝不是蜷缩着的穿山甲?”
他声音里的力气似乎被抽走了大半,重新无力地躺了下去,将自己更深地蜷缩进柔软的被子里,只露出一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揶揄道:“一身鳞甲,看似坚硬,实则内里脆弱,一触即溃。既有不世之才,亦有睥睨天下之能,只要你想,这天下早便是你的囊中之物,为何又迟迟不愿动手?莫非,是在等什么?”
沈星然凝视着他蜷缩的背影,沉默片刻,声音沉缓下来:“有些事,远没说出口的轻巧。”
他的目光掠过楚洛书露出的半张脸,试图从那平静的表象下看出些破绽来,无论是恐惧、愤怒,或是别的什么。
楚洛书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安静的阴影,身子还是乏得厉害,连说话都带着几分倦意:“你本就是个杀伐果断的人,莫要在庙里多念了几天经文,就真将自己心中的抱负与……报复,抛诸脑后了。”
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过来人的通透与冷酷:“有些事,不是自己不想便可不做的。既已踏上了这条路,沾了这身因果,不到尽头,又如何得知尽头的风景是地狱还是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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