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固了。
太上长老那看似浑浊、实则能洞穿虚实的目光，如同两柄无形的刻刀，一寸寸刮过陆凡的肌肤，深入骨髓，甚至试图探入他的神魂深处。那目光里蕴含的威压，远比方才那狂暴的灵气漩涡更让陆凡感到窒息。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剥光了放在显微镜下的虫子，无所遁形。
“普、通、弟、子？”
太上长老缓缓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陆凡的心口。他指尖那微不可察的颤抖已经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稳定，仿佛已经做出了某种决定。
陆凡头皮发麻，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他体内那刚刚筑就、尚未稳固的筑基道台，在这恐怖的注视下瑟瑟发抖，奔腾的灵力都变得滞涩起来。他想辩解，想再说点什么，可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眉心处，那道金色印记带来的灼热感越来越清晰，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壳而出。
完了……被看穿了！这老头肯定发现我不是原装货了！在修仙世界，夺舍可是大忌，会不会被当场打得魂飞魄散？
就在陆凡万念俱灰，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身死道消之际，太上长老却忽然收回了那令人窒息的目光。他袖袍轻轻一拂，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包裹住陆凡。
“随我来。”
下一刻，天旋地转。
陆凡只觉眼前一花，周围的景物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剧烈荡漾、破碎。那间破陋的茅屋、远处惊疑观望的宗门修士、乃至整片外门弟子居住的山谷，都瞬间消失不见。等他从那空间转换的眩晕感中勉强挣脱，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是一间极其简朴的静室。
四壁是光滑如镜的青色岩石，没有任何装饰，只有正对着门的墙壁上，悬挂着一个巨大的、笔锋苍劲的“道”字。静室内灵气氤氲，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的雾气，呼吸之间，都感觉修为在隐隐增长，比他刚才引发的灵气漩涡中心还要精纯、温和。这里安静得可怕，仿佛与外界彻底隔绝，只有自己心脏咚咚狂跳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太上长老就盘膝坐在静室中央的一个蒲团上，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不再有之前的惊悸与骇然，但也绝无半分温和，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淡漠。
“坐下。”
陆凡不敢有违，依言在老者对面的一个空蒲团上坐下，姿势僵硬，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你叫什么名字？”太上长老开口，声音恢复了古井无波的状态。
“弟、弟子陆凡。”陆凡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陆凡……”太上长老微微颔首，似乎只是确认一个无关紧要的信息，“你可知，你方才引动的灵气异象，足以惊动方圆万里内的所有修士？若非老夫及时隔绝此地气息，此刻青玄门外，恐怕已是群狼环伺。”
陆凡冷汗涔涔而下：“弟子……弟子不知。弟子只是按照宗门传授的《青玄引气诀》尝试修炼，不知为何会……”
“《青玄引气诀》？”太上长老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弧度，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那等粗浅法门，若能引动天地灵气为你灌顶，这青玄门早已化神遍地走，金丹多如狗了。”
灌顶？陆凡捕捉到这个词汇，心中更是一沉。他想起刚才那不受控制、疯狂涌入体内的灵气海洋，难道那不是正常的修炼？
“抬起头来。”太上长老命令道。
陆凡艰难地抬起头，对上那双仿佛蕴藏着星辰生灭的眼眸。
“看着我的眼睛。”老者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陆凡下意识地照做。就在他目光与太上长老视线接触的刹那，他感觉自己的神魂猛地一颤，仿佛被吸入了一个无尽的漩涡。眼前不再是简朴的静室，而是一片浩瀚无垠的星空，无数星辰明灭闪烁，演化着宇宙生灭的至理。
而在这片星空的中心，一条庞大到无法形容的金色巨龙虚影，缓缓盘旋。那巨龙并非实体，更像是由无数符文和道则凝聚而成，散发着至高无上的威严与古老苍茫的气息，与他眉心那灼热的印记隐隐呼应！
这是……龙？华夏神龙？！
陆凡心神剧震，几乎要失声惊呼。这形象，与他认知中的华夏图腾一模一样！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个异界修仙者的神识幻境之中？
就在这时，那星空与巨龙的幻象骤然消失，他又回到了那间青色静室，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但他眉心那愈发滚烫的印记，以及内心深处与那巨龙虚影产生的一丝微弱联系，都在告诉他，那绝非幻觉！
太上长老缓缓闭上眼睛，片刻后才重新睁开，眼中最后一丝疑虑似乎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震撼，有了然，甚至……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看到了某种希望的释然。
“果然如此……”他低声自语，声音微不可闻。
“太上长老，刚才那是……”陆凡忍不住问道，声音干涩。
太上长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陆凡，你可知‘界外’？”
界外？陆凡一愣，随即心脏狂跳。是指其他世界？包括他来的那个世界？
“弟子……不知。”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谨慎地回答。
“宇宙浩瀚，并非只有我们脚下这一方世界。”太上长老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常识，“界壁之外，尚有无数时空，有的生机勃勃，有的死寂荒芜。而有些极其罕见的存在，其灵魂本源，并非诞生于此界。”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陆凡身上，这一次，带着一种审视“异物”般的探究。
“你的灵魂，纯净而坚韧，但其核心处，却缠绕着一丝与此界天道格格不入的‘异域’气息。更奇特的是，这异域气息之中，竟蕴含着一缕……连老夫都感到心悸的古老龙魂道韵。”
龙魂道韵？异域气息？
陆凡彻底明白了。他穿越者的身份，以及那莫名出现的、与华夏神龙相关的印记，都被这位深不可测的太上长老看穿了！他来自另一个世界（龙国），而他的灵魂，似乎还带着那个世界某种神话力量的烙印？
“方才你修炼时引动的异象，并非你资质逆天，也非功法特异。”太上长老继续道，每一个字都敲打在陆凡最脆弱的心防上，“而是你灵魂深处的这缕异界龙魂道韵，在无意识间，与此界天地灵气产生了剧烈的共鸣与……掠夺。”
“掠夺？”陆凡捕捉到这个危险的词汇。
“不错。”太上长老颔首，“它似乎极度渴望此界的灵气，以一种蛮横霸道的方式，强行攫取，为你灌体。所以你的修为才能在那短短时间内，从练气未入直达筑基。但这并非正道，根基虚浮，隐患无穷，若无人引导，迟早爆体而亡，或被那龙魂反客为主，吞噬神智。”
陆凡听得遍体生寒。原来那看似一步登天的机缘，背后隐藏着如此致命的危机？爆体而亡？被龙魂吞噬？
“太上长老……救我！”陆凡再也顾不得其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什么废材逆袭，什么穿越者福利，在生死危机面前都是狗屁！他现在只想活下去！
太上长老看着他惶恐失措的样子，沉默了片刻。
“起来吧。”他淡淡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你这‘异数’，对青玄门而言，是前所未有的大危机，亦可能是……一线生机。”
危机？生机？陆凡茫然起身，不明所以。
“你身负异界龙魂之事，绝不可对第二人提起。”太上长老语气骤然变得严肃无比，带着森然的警告，“此界修士，对‘界外’之物，态度各异。有好奇探究者，有视为机缘者，但更多的，是恐惧与排斥。若被外界知晓，必有无数大能欲将你擒拿，抽魂炼魄，研究你那异界灵魂与龙魂之秘。届时，莫说青玄门，便是整个南荒修仙界，也护不住你。”
陆凡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连忙道：“弟子明白！弟子绝不泄露半分！”
“从今日起，你便是我李青云的关门弟子。”太上长老——李青云，说出了让陆凡目瞪口呆的决定，“对外，我会宣称你身具罕见的‘混沌道体’，因初次觉醒无法控制，才引动灵气异象。你之前的身份记录，我会亲自处理。此后，你便留在青云峰静修，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踏出此峰半步。”
关、关门弟子？混沌道体？
这身份转变太快，就像坐过山车。前一刻还是随时可能被清理门户的“异数”，下一刻就成了宗门太上长老的唯一传人？
陆凡还没从这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李青云已经屈指一弹，一道流光没入他的眉心。
一股庞大的信息流瞬间涌入他的脑海——《混沌筑基篇》。这并非什么高深功法，而是如何夯实基础，稳固他体内那因龙魂掠夺而强行提升到筑基期的修为，并初步引导、炼化那缕龙魂道韵的法门。法诀玄奥复杂，远非《青玄引气诀》可比。
“你体内灵力庞杂虚浮，龙魂道韵亦躁动不安。三个月内，你需以此法诀，将筑基初期境界彻底稳固，初步掌控龙魂之力。若做不到……”李青云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中的寒意，让陆凡瞬间清醒。
做不到，下场恐怕不会比爆体而亡或者被抽魂炼魄好多少。
“弟子……定当竭尽全力！”陆凡咬牙应道。他没有退路。
李青云不再多言，挥了挥手：“静室东侧有间石室，你日后便居住于此。所需辟谷丹等物，自会有人送来。去吧。”
陆凡躬身行礼，退出了静室。直到石门在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那位太上长老的视线，他才靠着冰冷的石壁，长长地、颤抖地吁出了一口气。
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这双看似与常人无异的手，感受着体内那奔腾却略显虚浮的筑基期灵力，以及眉心深处那若隐若现、带着苍茫龙威的灼热印记。
废材逆袭的剧本是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加诡异、更加危险，前途未卜的剧本。
异界灵魂，龙魂道韵，混沌道体，太上长老的关门弟子……这些身份像是一层层迷雾，将他紧紧包裹。
他真的是“普通弟子”吗？
那个遥远的、名为龙国的世界，与他灵魂深处的龙魂，以及这个修仙世界，究竟有着怎样的联系？
李青云收他为徒，真的只是因为惜才，或者那所谓的“一线生机”吗？
无数疑问在脑海中盘旋，却没有一个答案。
他现在能做的，只有活下去。按照那位太上长老的要求，在这与世隔绝的青云峰上，努力修炼那《混沌筑基篇》，稳住这捡来的筑基期修为，尝试去触碰那神秘而危险的龙魂力量。
他走到静室东侧，推开那间石室的门。里面同样简陋，只有石床、石桌、石凳，但灵气却比外面更加浓郁。
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陆凡盘膝坐在石床上，尝试按照脑海中的《混沌筑基篇》运转灵力。过程远比引气诀艰难晦涩，需要极其精细的控制，去梳理那些狂暴的灵气，去感应那深藏在灵魂深处的龙魂道韵。
每一次尝试，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动体内力量的反噬。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终于勉强完成第一个小周天的运转，将一丝躁动的灵力捋顺，感受到那龙魂道韵似乎微弱地平息了一丝时，他才缓缓睁开眼。
石室内没有窗户，不知外界昼夜。
但他知道，他在这异界修仙世界的真正征程，此刻，才算是以一种完全超出预期的方式，正式开始了。
前路是深渊还是通天大道？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从龙国带来的，不仅仅是记忆，还有这纠缠在灵魂深处的、福祸难料的……龙之印记。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充满灵气的空气，再次闭上了眼睛，沉入那艰险无比的修炼之中。
生存，是此刻唯一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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