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墙的厮杀，已经脱离了战争的范畴，更像是血肉磨盘与疯狂潮水的对撞。
污秽的绿光与暗红血气笼罩着潮水般涌来的怪物——它们有些还能看出变异兽的轮廓，但皮毛剥落，露出下面蠕动增生的肉瘤和骨刺，眼睛只剩下嗜血的赤红；有些则彻底扭曲成难以名状的肉团，靠着无数触手或节肢爬行、滚动，发出非人的尖啸；冲在最前面的，是几十个黑齿部落的蛮人战士，他们脸上、身上涂满了污血和发光的诡异图腾，眼神狂乱，力量速度暴增，完全舍弃了防御，如同人形炮弹般撞击着摇摇欲坠的围墙。
“顶住！不能退！后面就是家！”岩盾的声音已经嘶哑，他带着最精锐的守卫，堵在围墙最大的缺口处，用盾牌、长矛、砍刀，甚至牙齿和拳头，与涌进来的怪物绞杀在一起。每一秒都有鲜血飙飞，都有肢体断裂。
渡鸦的身影在混乱的战场边缘游走，如同死神的镰刀，每一次闪现，都精准地带走一个蛮人战士或畸形怪物的要害。她的动作依旧简洁高效，但呼吸也开始急促，身上添了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那是被蛮人战士以伤换伤、甚至以命换命的疯狂打法留下的。
马克没有冲在最前线，他带着几个技术稍好的前哨站居民，操作着几台临时赶工出来的、粗糙但威力不小的“射钉炮”和“爆裂罐投掷器”，将致命的金属风暴和化学火焰泼洒向怪物最密集的区域，为正面防线减轻压力。他的脸上沾满了汗水和硝烟，眼神里既有恐惧，更有一种豁出去的疯狂：“妈的！来啊！尝尝爷爷的土制阔剑地雷（用旧时代手雷残骸和稳定水晶碎片改造）！”
秦峰是战场的定海神针，也是救火队员。他手持长枪，哪里防线最危急，他就出现在哪里。长枪如龙，带着他本身坚韧的意志力和伪装下不俗的格斗技巧，一次次将突入缺口的强悍怪物挑飞、刺穿。他的身上早已被鲜血浸透，有自己的，更多是敌人的。他感到体力在飞速流逝，手臂酸麻，但眼神依旧冷静如冰。他不能倒，他是所有人的主心骨。
围墙在怪物的冲撞和自爆下不断崩塌、修补、再崩塌。人类防线如同暴风雨中的小船，随时可能倾覆。伤亡数字以惊人的速度上升，惨叫声、怒吼声、濒死的呻吟声交织成地狱的乐章。
“秦老大！西边小缺口守不住了！老王他们全没了！”一个满脸是血的年轻守卫踉跄跑来，带着哭腔。
秦峰一枪捅穿一个扑向他的肉团怪物，反手甩出一把飞刀，钉死一个试图从侧面爬上围墙的蛮人，头也不回地吼道：“让后勤队的人顶上！拿火把，拿开水，拿一切能扔的东西！告诉后面的人，墙破了，谁都活不了！”
绝望在蔓延。看着仿佛无穷无尽的怪物潮，看着身边同伴不断倒下，看着头顶那越来越压抑、裂缝越来越大的天空漩涡，许多人的眼神开始涣散，动作开始僵硬。
就在这时，后方营地中心，那栋三层小楼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稚嫩却尖锐到穿透战场的惊呼！
是阿木的声音！
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并非能量冲击，却让所有人心神剧烈一震的“信息波动”，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这波动混乱、庞杂，充满了古老的恶意、冰冷的记录、扭曲的视角，但在那令人作呕的混乱深处，却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阿木的、带着巨大痛苦和一丝明悟的清明意念，如同黑暗深渊中的一点烛火，顽强地亮着！
战场上的厮杀，竟然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源自灵魂层面的冲击，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连那些疯狂的怪物和蛮人，动作都迟滞了一瞬，赤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
地下控制室内，景象远比战场更加凶险。
阿木盘坐在刻满符号的控制台前，双眼紧闭，浑身剧烈颤抖，脸色惨白如纸，鼻孔、眼角、耳朵都渗出了细细的血丝。他的身体周围，空气扭曲，浮现出无数闪烁不定、光怪陆离的破碎幻象——有狰狞咆哮的暗红巨兽虚影，有冰冷如同机械般扫描大地的无数“眼睛”，有古老祭坛上血腥的祭祀，也有星河流转、文明兴衰的宏大片段……
埃利奥特脸色凝重到极点，双手飞速在几个临时连接的简陋仪器上操作，试图稳定阿木周围紊乱的能量场和精神波动，同时记录着那些涌出的、破碎的信息流。他的嘴角也溢出了一丝鲜血，强行解读和过滤这些古老恶意的信息，对他的精神同样是巨大的负担。
颜不语跪坐在阿木身后，双手虚按在他的背上。她没有浑天锅的力量去“调和”，只能将自己的精神力毫无保留地延伸出去，如同最脆弱的丝线，试图在阿木那被古老恶意信息洪流冲击得快要支离破碎的意识周围，编织一层薄薄的“防护网”，并不断地传递着温暖、坚定的意念：“阿木！撑住！记住你是谁！你是阿木！前哨站的阿木！我们在等你！”
她的脸色比阿木好不了多少，甚至更加苍白透明，仿佛随时会消散。强行介入这种层次的精神共鸣，对她本就是巨大的消耗和伤害。但她不能退，她是阿木此刻唯一的锚点。
阿木的意识，正在一片由古老恶意、冰冷规则和破碎记忆构成的惊涛骇浪中沉浮。他感觉自己像一片落叶，随时会被撕碎。无数狰狞的意念在嘶吼：
【低等变量……污染源……清除……】
【观察日志……第89周期……‘混沌之牙’衍生物（指碎片）活性失控……感染局部生态……建议启动‘焚化协议’……】
【愚蠢的土着……妄图窃取‘大衮’之力……自取灭亡……】
【秩序……必须维持……混乱……必须净化……】
痛苦，恐惧，混乱……阿木的意识一点点被拖向黑暗的深渊。
就在他即将彻底迷失的瞬间，颜不语那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呼唤，如同从极遥远的水面传来的声音：“阿木！记住！你答应过要帮忙的！为了颜姐，为了大家！”
还有……秦峰大哥在墙头浴血的身影，马克叔叔捣鼓机器时的专注，渡鸦姐姐沉默却可靠的背影，站长伯伯疲惫却坚定的眼神，营地里的炊烟，同伴们分食一块干粮时的笑容……
这些琐碎、平凡、充满烟火气的画面，如同最坚韧的丝线，勒住了他下沉的意识。
我是阿木……我不是什么变量……我是活生生的人……我有要保护的人……我有……家！
“啊——！！！”阿木在现实和意识的夹缝中，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
伴随着这声嘶吼，他拼尽最后一丝清明，主动“撞”向了那信息洪流中最庞大、最冰冷、但也似乎最“核心”的一块碎片——那是由无数冰冷的规则条文、评估标准、执行日志构成的，属于“实验场管理系统”或者“秩序协议”底层的某个庞大信息簇！
没有技巧，没有方法，只有最笨拙、最直接、灌注了他全部求生意志和情感共鸣的——“提问”！
为什么？！凭什么？！我们只是想活着！我们犯错，我们打仗，我们自私，可我们也互助，我们也创造，我们也爱！这难道不算“价值”吗？！你们的“秩序”，就是抹杀一切吗？！你们的“净化”，就是让我们都变成不会动、不会哭、不会笑的石头吗？！
这稚嫩、愤怒、充满不解和人性挣扎的意念，如同一点火星，投入了冰冷庞大的规则信息簇中。
奇迹发生了。
那冰冷的信息簇，似乎因为这完全“不合逻辑”、“充满主观情绪”的“非法访问”，出现了极其短暂的“逻辑紊乱”和“权限验证冲突”。一部分防御性的、用于抹杀“异常访问者”的机制被触发，但另一部分更底层的、似乎连当初设立者都未完全掌控的、带有某种“开放性”或“自省性”的隐藏协议，也被这纯粹的“人性诘问”意外地……触动了！
一道极其微弱、但层级高得难以想象的“反馈”，顺着阿木那即将崩断的意识连接，逆流而来！不再是冰冷的规则条文，而是一段更加古老、更加晦涩、仿佛镌刻在宇宙基底上的……隐喻式的信息片段！
阿木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用尽最后力气，将这段碎片“喊”了出来，声音嘶哑、断续，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控制室，甚至隐隐传到了外面的战场：
“实验……不是为了‘完美’……是为了……‘可能性’……”
“价值……不在‘服从’……在于……‘选择的重量’……”
“最后的答辩……不是回答‘问题’……是证明……‘提问的资格’……”
“钥匙……在……‘矛盾’与‘共鸣’……之间……”
“警告……‘大衮’（灾厄之名）……并非实验意外……是……‘主动引入的催化剂’……”
“激活……‘观察者遗泽’（后门程序）……需……‘混沌与秩序交汇之血’……‘自愿的牺牲’……与……‘超越规则的共鸣’……”
话音未落，阿木身体一软，彻底昏死过去，气息微弱。颜不语也闷哼一声，嘴角溢血，精神力严重透支，摇摇欲坠。
埃利奥特却顾不上他们，他死死盯着仪器上记录下来的、阿木最后喊出的那些话语，以及同步捕捉到的、那隐藏协议反馈的微弱数据特征，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我明白了！至少明白了一部分！”埃利奥特声音激动得发颤，“这个实验场，或者说这类文明观察实验，其最终目的可能不是筛选出‘最完美’或‘最符合某种秩序’的文明！而是在极端压力下，观察文明如何应对、如何选择、如何从矛盾与混乱中诞生出‘新的可能性’！‘收割者’的评估，核心可能在于我们是否展现出了‘自主进化’和‘超越既定框架’的潜力！阿木最后触动的，是初代观察者留下的一个隐藏‘申诉’或‘展示’通道，但激活条件极其苛刻……”
他的话还没说完，地面猛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控制室的灯光瞬间熄灭，只有仪器屏幕和那些古老符号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与此同时，营地外，东墙方向，传来震天的、混合着恐惧与绝望的惊呼！
秦峰猛地抬头，看向天空。
只见那灰白色漩涡的中心，那道裂缝，终于彻底“睁开”！
没有瞳孔，没有眼白。那是一只由纯粹“规则线条”、“逻辑网格”和“冰冷疑问”构成的、巨大到覆盖了整个视野的“眼睛”！它“注视”着下方，目光所及之处，时间流变得更加粘稠、迟滞，万物仿佛都褪去了一层色彩，变得如同黑白素描。
冰冷、浩瀚、无情到极点的意念，如同实质的寒流，冲刷过整个压力测试场：
【最终评估，开始。】
【变量集合‘前哨站联盟’，请准备接收‘质检员’（收割者）的第一轮质询。】
【质询主题：生存与毁灭的悖论。】
【限时：三十分钟。】
【答辩失败，或超时，将启动‘整体回收程序’。】
那只“规则之眼”的注视，缓缓移动，最终……定格在了浴血奋战的前哨站东墙，以及，地下控制室的方向。
真正的文明答辩，以最意想不到、最残酷直接的方式，降临了。
而阿木用巨大代价换来的信息碎片，那关于“可能性”、“选择重量”、“提问资格”的隐喻，以及激活“观察者遗泽”那几乎不可能完成的苛刻条件……成了这场生死答辩中，唯一的、微弱的、却又蕴含着无限可能的……破局曙光。
（第一百零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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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预告】
“规则之眼”的注视下，战场时间近乎凝滞，污潮怪物与人类战士的动作都变得缓慢如蜗牛。第一轮质询——“生存与毁灭的悖论”——直接以心灵对话的形式，降临在每一个幸存者的意识中，拷问着他们在绝境中每一次杀戮与拯救、自私与互助的选择。无数人抱头惨叫，濒临崩溃。秦峰必须在时间近乎冻结的战场上，同时应对污潮的残余威胁和来自“收割者”的灵魂拷问。地下控制室内，埃利奥特在巨大压力下，疯狂解析着阿木带来的信息，试图找出激活“观察者遗泽”的方法，而关键线索“混沌与秩序交汇之血”、“自愿的牺牲”、“超越规则的共鸣”，指向了令人绝望的可能。颜不语在精神力严重透支的情况下，挣扎着试图再次“聆听”，寻找与那“规则之眼”沟通的缝隙。而昏迷的阿木，意识深处，却与那被暂时“冻结”的、库房深处的“灾厄大衮”，产生了某种更加诡异危险的共鸣……时间，只有三十分钟。答案，必须在血与火、绝望与希望、规则与人性的夹缝中，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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