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街三号院是个大杂院,住了七八户人家。晚上九点多,院里还有几户亮着灯。
孙副所长敲响了西厢房的门。好一会儿,门才开了一条缝,一个四十多岁、面容憔悴的妇女探出头,看见是公安,脸色顿时白了。
“赵桂枝同志,我们是派出所的。”孙副所长出示证件,“找你儿子铁蛋了解点情况。”
“铁蛋...铁蛋不在家。”赵寡妇声音发颤。
“去哪了?”
“去...去他姑家了。”
“哪个姑?住哪?”王副所长追问。
赵寡妇答不上来,眼神躲闪。这时,里屋传来细微的响动。
刘君山给张和平使了个眼色。张和平会意,走到窗前,借着屋里透出的光,看到窗台下的雪地上有几道新鲜的脚印——39码,前掌压痕深。
“他就在屋里。”张和平低声说。
孙副所长不再客气,推门进去。屋里陈设简陋,一张炕,一个柜子,一张桌子。炕上被窝鼓起一团,瑟瑟发抖。
“铁蛋,起来吧。”王副所长说。
被窝慢慢掀开,露出一个瘦小的少年,脸色惨白,眼神惊恐。他穿着件崭新的蓝棉袄,在昏暗的灯光下格外扎眼。
“这棉袄哪来的?”王副所长问。
“我...我娘给我做的。”铁蛋声音小得像蚊子。
“什么时候做的?”
“前...前天。”
“多少钱?”
铁答不说话了,低头盯着炕席。
赵寡妇突然哭起来:“公安同志,铁蛋还是个孩子,他不懂事...求求你们...”
张和平走到桌前,发现桌下有个公文包的一角露出来。他弯腰捡起——正是韩福贵被抢的那个包,里面空空如也。
“这是你的吗?”张和平问。
铁蛋看到包,整个人瘫软了,眼泪涌出来:“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人被带回派出所。审讯室里,铁蛋低着头,一五一十交代了作案经过。
“我娘病了,发烧好几天,没钱买药。家里就剩两块钱,我去抓药,大夫说要三块...我在供销社门口转悠,看见那个老头从里面出来,公文包鼓鼓的...我就跟着他,进了胡同...”
“你知道这是犯法吗?”王副所长问。
“知道...可我娘快烧糊涂了,我没办法...”铁蛋泣不成声,“钱和票我都藏在家里炕洞了,就花了一块二买药,剩下的都没动...白糖和花生也在,我想留着过年给我娘补补身子...”
审讯室外,刘君山、张和平和几个居委会主任默默听着。马主任抹了抹眼角:“这孩子...平时挺老实的,见人都叫叔叔阿姨。赵寡妇一个人拉扯他不容易,男人死了,厂里就给了一次性补助,一个月就十五块抚恤金,赵寡妇还一直在吃药...”
“十五块?”张和平皱眉,“两个人怎么活?”
“可不是嘛。”刘主任叹气,“铁蛋初中毕业想找工作,可没单位要。街道安排他去煤场当临时工,干了两个月,煤场减员,又回来了。娘俩就靠那十五块,赵寡妇接点缝补的活,一个月挣个三五块...”
孙副所长从审讯室出来,脸色沉重:“都交代了。赃物全在,除了买药花的一块二,其他都没动。”
“他怎么处理?”刘君山问。
“未满十八岁,又是初犯,赃物基本追回...”孙副所长叹气,“按说可以教育释放。但这事闹大了,上面盯着呢。”
张和平突然开口:“刘队,王所长,我能跟铁蛋说几句话吗?”
两人对视一眼,点点头。
张和平走进审讯室。铁蛋看到他,更加紧张。张和平拉过椅子坐下,语气平和:“铁蛋,你念到初中毕业?”
“嗯...”
“成绩怎么样?”
“还行...数学最好,考过年级第三。”铁蛋小声说。
“喜欢物理吗?”
铁蛋愣了一下,点点头。
张和平看着他:“如果你有机会继续上学,想学什么?”
“我...我想学机械。”铁蛋眼睛里闪过一丝光,“我爸以前是钳工,我想像他一样...”
“那你更不该做这种事。”张和平说,“你父亲是工伤死的,是为国家建设牺牲的。你是烈士子女,应该活得堂堂正正,给你父亲争光。”
铁蛋的眼泪又流下来:“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错在哪?”
“不该偷东西...不该抢老人的钱...”
“还有呢?”
铁蛋茫然。
张和平放缓语气:“错在遇到困难,没有去找组织,没有去找街道、找居委会。你以为走投无路了,其实有很多人愿意帮你。赵主任、马主任、刘主任,她们知道你家的困难吗?”
“知道...”
“那为什么不去找她们?”
铁蛋低下头:“我...我不好意思...我娘也说,不能老麻烦别人...”
“这不是麻烦,这是社会主义的互助精神。”张和平站起身,“铁蛋,你才十六岁,路还长。这次的事,我们会如实向法院反映你的情况。但你自己要记住——无论多难,都要走正道。”
走出审讯室,孙副所长正跟几个主任商量:“赵寡妇的病得治,街道能不能想想办法?”
“我们已经报上去了,申请困难补助。”马主任说,“就是手续慢...”
“先从我这儿拿十块钱,垫上。”王副所长掏出钱包,“不能让人病死。”
刘主任也说:“我家有退烧药,一会儿拿过去。”
刘君山拍拍张和平的肩膀:“案子破了,但心里不痛快,对吧?”
张和平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点点头。
“干咱们这行,经常这样。”刘君山点了根烟,“抓坏人解气,但有时候你会发现,坏人背后,是一整个家庭的无奈。铁蛋这孩子...可惜了。”
“他会判刑吗?”张和平问。
“估计不会,可能送去少管所教育一段时间。”刘君山吐出口烟,“关键看受害人家属的态度。明天我去找韩志刚谈谈,看他能不能谅解。”
回分局的路上,谁也没说话。吉普车穿过寂静的街道,路灯把树影拉得很长。
张和平想着铁蛋那双惊恐的眼睛,想着赵寡妇憔悴的脸,想着桌上那张初中毕业证书——数学年级第三。
如果没有这场变故,这个孩子也许能考上技校,成为他梦想中的机械工。可现在...
“和平,”刘君山忽然开口,“你今天表现很好。但我要提醒你,干公安时间长了,心不能太软。法是法,情是情,要分清。”
“我明白。”张和平说。
但他心里明白,有些事,不是分清就能释怀的。
这个冬天的北京,有人欢欢喜喜备年货,有人为了一斤白糖铤而走险。这就是1961年的现实,复杂而沉重。
车停在分局门口。刘君山下车前说:“明天写个结案报告。你主笔,把分析过程写详细,给队里留个学习材料。”
“是。”
张和平走进办公楼,刑侦队的灯还亮着。孙建国、赵大勇他们都在,见他回来,都围上来。
“张副队,案子破了吗?真是半大小子?”
“您那脚印分析太神了!怎么学的?教教我们呗!”
张和平看着这些年轻而热忱的面孔,忽然觉得,肩上的责任更重了。
他要抓坏人,也要尽可能地,不让好人变成坏人。
夜还长,路也长。但这条路,他既然选择了,就要坚定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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