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雯的指节捏得发白,指骨凸起如嶙峋的山石,将那三页薄薄的信纸重重拍在紫檀木茶台上。茶台是她去年在古玩市场淘来的老物件,木纹里还残留着上百年的茶渍,此刻却被信纸上洇开的水渍浸出更深的痕迹。最末页 “活着挺没意思的” 七个字被泪水泡得发涨,墨迹在粗糙的纸纤维里洇出蛛网般的纹路,像极了她此刻心口蔓延的钝痛,细密而绵长,无孔不入。
“你读读这个。” 她的声音裹着冰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寒冬腊月的冰窖里捞出来的,酒红色的指甲用力点着信纸中段,那处的字迹已经被反复摩挲得有些模糊,“就这段,煮五个鸡蛋能吵到掀桌子,你信吗?五个鸡蛋,在菜市场买也就两块多钱,却能把一个人逼到不想活。”
徐襄刚要伸手去拿信纸,李雯的手却像被针扎了似的突然按住。晨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斜切进来,在她腕间那只银镯子上折出冷冽的光。这副镯子还是去年粉丝林秀寄来的,说是佛山老字号 “宝昌号” 打制的,内侧还刻着个小小的 “雯” 字,当时林秀在信里说:“姑姑,这镯子能保平安,就像你在舞台上保护我们一样。” 可现在,这只寓意平安的镯子,却成了压着绝望信笺的镇纸。
“三年前她从佛山嫁去川西那天,还给我发过视频。” 李雯的喉间像是堵着一团棉花,声音发紧,指尖轻轻抚过信纸上 “恋爱脑” 三个字,那三个字被写得格外用力,笔尖几乎要划破纸面,“镜头里她举着红本本,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背景是绿皮火车的窗户,窗外的树一闪而过。她说那边的山比佛山的高,云比佛山的白,说王建军会一辈子对她好。”
信纸上的字迹在 “鸡蛋” 处突然变得潦草起来,笔画与笔画之间纠缠不清,像是写字的人手在剧烈颤抖。徐襄凑近细看,能清晰地辨认出笔尖划过纸面时留下的颤抖痕迹,仿佛能透过这些痕迹看到林秀写信时的模样 —— 或许是在深夜哄睡了女儿后,就着昏暗的台灯,一边流泪一边书写。
“锅里五个白胖鸡蛋滚得正欢时,我听见建军从里屋出来的脚步声。” 信里这样写道,“他总这样,吃饭要等我们摆好碗筷,桌子擦得一尘不染,连筷子都要摆成一条直线,就像皇帝临幸御膳。两个侄子扒着桌边看我盛菜,小的那个才五岁,流着口水问‘姑姑,鸡蛋会游泳吗’,我笑着说‘等下让你尝游泳冠军’,大侄子就拍着手喊‘我要当冠军,我要当冠军’。”
李雯读到这里,突然抓起桌上的青瓷茶杯狠狠砸向墙面。茶杯是上好的汝窑制品,是前阵子一个导演巴结她送来的,此刻却在坚硬的墙壁上撞得粉碎,碎瓷片溅在旁边的博古架上,震得那尊白玉观音像晃了晃,仿佛也在为这封信里的故事叹息。这让她想起三年前在《星途唱响》的后台,她也是这样把赞助商的水晶奖杯摔在地上,只因无意间听见副导演在角落里打电话:“那个佛山来的女学员,长得不错,晚上安排一下,让赵总见见。”
“你接着看。” 她蹲下去捡地上的瓷片,指尖被锋利的碎片割破,鲜红的血珠滴在信纸上,正好晕染了 “他突然变脸” 那行字,红色的血与黑色的墨交融在一起,触目惊心,“我粉丝说,建军当时的表情,比见了债主还难看,好像那鸡蛋是什么稀世珍宝,被人抢了去似的。”
信里的字迹开始剧烈颤抖,墨水在纸面拖出长长的尾巴,像是写字的人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建军的黑皮鞋在水泥地上碾出闷响,‘咚、咚、咚’,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尖上。他盯着小侄子手里那半个鸡蛋,眼睛瞪得像铜铃,喉结上上下下滚了三滚才出声。‘我的呢’三个字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带着刺骨的寒意。小侄子本来就怕他,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吓得一哆嗦,手里的鸡蛋‘啪嗒’掉在地上,金黄的蛋黄溅在他锃亮的鞋尖 —— 那是我上个月刚用半个月零花钱给他买的鞋油,一点一点擦出来的亮泽。”
李雯突然笑出声,笑声尖锐而凄厉,撞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碎成一片一片的碴子。她想起上周让助理调出来的监控回放,那个叫王建军的男人在派出所里还梗着脖子,对着民警理直气壮地说:“我没错!那鸡蛋本来就该我吃,我是这个家的男主人,吃个鸡蛋怎么了?她侄子算什么东西?外来的,凭什么吃我的鸡蛋!”
“最恶心的是这段。” 她用指甲狠狠划着 “我现在就给你煮” 那行字,纸面被戳出好几个小洞,露出后面茶台的木纹,“我粉丝都已经忍气吞声去厨房开火了,他还在客厅阴阳怪气,说什么‘我可没求你’,好像别人欠了他八百万似的。”
信纸上的墨痕突然浓重起来,像是笔尖蘸了太多的情绪,浓得化不开:
“煤炉的火苗‘噼啪’地舔着锅底,锅里的水很快就冒出了细密的泡泡。我站在灶台前,听见建军在客厅‘啪’地一拍桌子,声音大得吓人。‘三个吃的倒挺香’,他的嗓门比灶台抽风机还响,震得我耳朵嗡嗡直响,‘就我是外人是吧?这个家到底谁说了算!’大侄子吓得‘嗖’地一下往桌底钻,小的那个‘哇’地一声哭了起来,眼泪鼻涕流了一脸。我握着锅铲的手直抖,铁柄硌得掌心生疼,可我不敢作声,我怕他更生气,怕吓到孩子。”
徐襄的手机在此时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亮起,一条加密信息弹了出来。信息显示王建军的账户每月都有一笔固定支出,收款方是星盟娱乐副总赵坤的情妇张莉莉。而那笔钱的数额,不多不少,正好是李雯粉丝林秀月工资的三分之二。徐襄的眉头皱了起来,这其中的猫腻不言而喻。
“你看这里。” 李雯的指尖在 “掀桌子” 三个字上反复摩挲,纸页已经被揉得起毛,边缘卷曲如枯叶,“她写‘排骨汤洒在地上时,我看见自己三年前的红裙子在油汤里飘’,那裙子还是我演唱会同款,她当时攒了三个月工资才买的,说要穿着它去川西,做最美的新娘。”
信的末尾沾着点褐色的污渍,边缘已经发黑,像是干涸的血迹,在惨白的纸上格外醒目:
“建军揪着我头发往卧室拖时,我感觉头皮都要被扯下来了,疼得眼前发黑。我听见小侄子哭喊着‘坏人放开姑姑’,听见大侄子吓得不敢出声,只能用小手捂着嘴。他把我按在床板上,那床板是我们结婚时买的,上面还有我亲手贴的喜字,现在却成了他施暴的地方。衣架抽在腿上的声音比雷声还响,‘啪、啪、啪’,一下比一下重。可我脑子里全是火车窗户外的山 —— 原来再高的山,也挡不住人间的龌龊;再白的云,也遮不住生活的黑暗。”
李雯突然站起身,动作太急,茶台上的信纸被带得飞起,像三只折翼的蝴蝶在空中打着旋儿落下。晨光在她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投射在光洁的地板上,像极了三年前在直播镜头前转身的瞬间。当时弹幕里刷满了 “疯女人”“耍大牌”,只有她自己知道,耳麦里传来的是赵坤阴冷的声音:“那个佛山女学员不听话,不识抬举,找几个人处理干净点,别影响了节目播出。”
“备机。” 她抓起沙发上的铆钉夹克,金属拉链 “刺啦” 一声划破死寂的空气,“去佛山,我要见见这个王建军口中‘不懂事’的女人,我要让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徐襄看着她消失在玄关的背影,那背影决绝而坚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他低头看向手机屏幕,星盟娱乐的股价正以断崖式的速度下跌,绿色的曲线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他想起信里最后一句话:“鸡蛋碎在地上时,我突然明白,有些壳,是该亲手敲碎的。” 是啊,有些枷锁,也该亲手挣脱。
飞机穿越厚厚的云层时,李雯翻开了粉丝林秀寄来的相册。相册的封面已经有些磨损,是她演唱会的海报图案。里面贴着林秀从少女时期到结婚后的照片,有在佛山祖庙前的留影,有在《星途唱响》录制现场举着灯牌的样子,还有和王建军刚认识时的合影。最后一页是张合影,穿红裙子的林秀举着五个白生生的鸡蛋,两个扎羊角辫的孩子凑在旁边,好奇地打量着鸡蛋,背景里川西的山尖尖上,正挂着枚圆滚滚的落日,像极了信里那五个没能安稳入腹的鸡蛋,也像极了林秀曾经对生活的美好期盼。
她突然掏出录音笔,按下播放键。三年前那个暴雨夜,赵坤在停车场说的话清晰地传来,带着令人作呕的得意:“女人啊,就得像鸡蛋,不敲敲打打,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磨掉点棱角,就不知道谁是主子。” 当时她以为说的只是娱乐圈里那些想走捷径的女艺人,现在才懂,这世上所有的欺压,都藏在 “鸡蛋” 这样的小事里,藏在日复一日的冷暴力和控制里,藏在那些看似不起眼的轻视和侮辱里。
佛山第三人民医院的消毒水味弥漫在空气中,带着一种冰冷而压抑的气息。李雯推开病房门,终于见到了信的主人林秀。林秀比照片上憔悴了太多,脸色苍白如纸,眼神里没有丝毫光彩。当她掀开病号服裤腿时,那些青紫的伤痕在白炽灯下泛着惨光,新旧交错,层层叠叠,像极了被反复踩碎又粘合起来的鸡蛋壳,触目惊心。
“他总说我是不下蛋的鸡。” 林秀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沙哑而干涩,她轻轻抚摸着膝盖上最深的那片淤青,那是被衣架抽打的痕迹,“那天掀桌子前,我看着锅里的鸡蛋突然想,我这三年,活得还不如个鸡蛋。鸡蛋还有壳保护自己,我什么都没有。”
走廊尽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夹杂着民警的呵斥声和男人的怒骂声。王建军被警察押着经过病房门口,他一眼就认出了李雯,像是被点燃的炮仗,突然挣开民警的手铐,唾沫星子喷在病房的玻璃上:“你个女明星凑什么热闹!多管闲事!她就是欠收拾,连个鸡蛋都管不好,还敢掀桌子,就该打!”
李雯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合上那本相册,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阳光从走廊的窗户涌进来,在林秀带伤的脸上铺成一层温暖的金毯,像极了信里描述的,那个本应充满鸡蛋香气和欢声笑语的川西黄昏。她知道,黑暗总会过去,光明终会到来,就像此刻照进病房的阳光,也终会照亮林秀未来的路。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暴风中文(m.baofengzw.com)股神记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