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如墨。
泰合斋的灯火,一盏盏熄灭,只留下后院书房那一豆孤光,在寒风中倔强地摇曳。
从外面看,这座曾经搅动金陵风云的商业巨舰,像一头搁浅的巨鲸,在顾怀瑾掀起的滔天巨浪中,只剩下最后喘息的力气。
满城的人都在等着看它的笑话,等着南宫白这个商业神话,如何被朝堂的碾压,彻底碾成齑粉。
然而,风暴中心的书房内,却是一片截然不同的景象。
南宫白端坐在主位上,指尖夹着一枚温润的白玉棋子,轻轻摩挲着。他的脸上没有半分外界传言的焦头烂额,那双深邃的眸子,平静得如同一汪古潭,但在古潭的最深处,却有星河流转,风雷激荡。
屋外寒风呼啸,屋内,茶香袅袅。
两道身影,一左一右,静立于南宫白身前。
左边的,是苏不予。
他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儒衫,像一道随时能融入黑暗的影子,无声无息。那双锐利如刀的眼睛里,此刻却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与狂热。自从南宫白在破庙中用三万两白银,为他铸就“信义”二字后,苏不予的心,便彻底绑在了这艘看似即将沉没的大船上。
右边的,是云知。
青衣素裙,容颜清丽,眉眼间带着一股超乎年龄的沉静。她就像一柄藏于鞘中的绝世名剑,不露锋芒,却自有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作为南宫白与苏不予之间的联络人,这是她第一次,与这两位主宰着金陵明暗两面的人物,同时站在一起。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妙的张力。
“金陵的棋局,已经被人掀了桌子。”
南宫白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却让苏不予和云知的心头,同时一凛。
“顾怀瑾手握官府的刀,在金陵城内,他就是规矩。我们想在这张桌子上赢他,无异于痴人说梦。”南宫白将手中的白子,轻轻放在棋盘的一角,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苏不予的眉头,紧紧皱起。南宫白说的,是事实。这段时间,无论乞门的情报网如何精准,都无法阻止顾怀瑾用最蛮横、最不讲理的方式,一步步蚕食泰合斋的生机。这是一种降维打击,非智谋所能弥补。
“所以,”南宫白抬起头,目光扫过两人,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我不打算在金陵跟他玩了。”
苏不予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出一阵精光!
云知那古井无波的眸子里,也泛起了一丝涟漪,开始飞速地计算着这句话背后所有的可能。
“我要北上。”
南宫白一字一顿,说出了这四个字。
石破天惊!
苏不予的呼吸,瞬间一滞!他想过无数种破局之法,想过动用江湖手段行刺,想过另辟蹊径寻找新的靠山,却唯独没有想过,南宫白竟然要在这个时候,离开金陵!
这……这是要跑路?
不!不对!
苏不予瞬间否定了这个荒谬的念头。以南宫白的性格,他绝不是一个会临阵脱逃的人!
那么,北上……
苏不予的脑中,仿佛有一道闪电划过!他想起了那份关于顾怀瑾在北方边境以次充好的密报!
“白门主是想……”苏不予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有些颤抖。
“没错。”南宫白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大明疆域图前,手指从金陵出发,一路向北,重重地落在了大同府的位置上!
“他顾怀瑾的根,在朝堂,在户部那道特许权。他的命脉,在与鞑靼的贸易。我要去北边,把他的根,给他彻底刨了!把他的命脉,给他亲手掐断!”
这番话,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苏不予和云知的心上!
苏不予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疯了!太他妈的疯狂了!
他苏不予自诩枭雄,行事狠辣,但跟眼前这个年轻人比起来,自己那些江湖手段,简直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
这已经不是商战了!这是在用千里之外的国策边境,来撬动金陵城里的生死棋局!
而云知那清冷的眸子里,此刻也亮起了前所未有的光芒。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一条条情报线路,一个个关键节点,在她的脑海中迅速交织、重组,一个庞大而精密的计划雏形,已然浮现。
“所以,今夜请二位来,便是为了这盘新棋局,定下规矩。”南宫白转过身,神色变得无比郑重。
“此局,分三路。”
“我,是‘利刃’。”南宫白指了指自己,“孤军北上,直插顾怀瑾的心脏。我负责掀起北方的惊雷,吸引他所有的注意力。”
“苏先生,”南宫白的目光转向苏不予,眼神中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信任,“你是‘定海神针’。我走之后,金陵这盘棋,你来坐镇。我要你,稳住泰合斋的局面,同时让顾怀瑾继续放松警惕。”
苏不予的身躯,猛然一震!
定海神针!
南宫白竟然将整个金陵的基业,都托付给了他!这份信任,比那三万两白银,还要重上千倍万倍!
“白门主放心!”苏不予没有多言,只是抱拳,重重一揖,声音铿锵有力,“苏某在,金陵在!”
“好。”南宫白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最后落在了云知身上。
“云知。”
云知微微欠身。
“你是‘中枢’,是我的眼睛,也是我的大脑。”南宫白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欣赏,“从今天起,乞门的‘地网’与风言的‘天网’,由你统一调度。我要你这张网,不仅要覆盖金陵的角角落落,更要铺到北方,铺到京城,甚至……铺到宁王朱宸濠的脚下!”
宁王!
当这两个字从南宫白口中说出时,苏不予的瞳孔,猛然一缩!
云知的脸上,也第一次,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他们都没想到,南宫白的目光,竟然早已越过了小小的顾怀瑾,落在了那位权倾朝野、野心勃勃的藩王身上!
“公子是怀疑,顾怀瑾的背后……”云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
“不是怀疑,是肯定。”南宫白冷笑一声,“顾家,不过是宁王养在江南的一条狗。这次的贸易特许权,便是宁王丢给他的骨头。他真正的目的,是借着这条商路,走私战马,积蓄谋逆的资本。”
一桩足以颠覆王朝的惊天阴谋,被南宫白用最平淡的语气,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却让苏不予和云知的后背,同时冒起了一层冷汗。
他们这才明白,自己参与的,究竟是怎样一盘,足以让无数人头落地的,生死棋局!
“分工已定,接下来,是金陵的棋路。”南宫白重新坐下,神色恢复了那份运筹帷幄的从容。
“我走之后,金陵的局面,必然会更加艰难。顾怀瑾的党羽,会变本加厉地打压。所以,我们的策略,只有八个字。”
南宫白伸出手指,在桌上沾了沾茶水,写下了八个字。
示敌以弱,暗中扩张。
“明面上,泰合斋要继续收缩,甚至可以关掉几家铺子,做出马上就要倒闭的假象,让他们放松警惕。”南宫白看向苏不予,“暗地里,我要你,接手那些被顾氏打压得濒临破产的小商号、小作坊。”
苏不予的眼睛瞬间亮了。
“白门主的意思是……趁火打劫?”
“不,是抄底。”南宫白纠正道,“这些人,都是被顾怀瑾逼到绝路的苦主。你去,不是强取豪夺,而是给他们一条活路。”
苏不予立刻明白了南宫白的意思,他那颗江湖枭雄的心思,瞬间活泛了起来。
“我明白了。乞门的兄弟,可以伪装成泼皮无赖,去这些铺子寻衅滋事,将他们的生意彻底搅黄。然后再由我出面,扮作‘白脸’,以一个极低的价格,‘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如此一来,既能兵不血刃地拿下铺子,又能收拢人心,让他们对我们感恩戴德。”
苏不予的计划,狠辣、直接,充满了江湖智慧。
然而,一旁的云知,却轻轻摇了摇头。
“苏舵主的方法,可行,但还不够。”她清冷的声音响起,第一次,在战略层面,提出了不同的意见。
苏不予一愣,饶有兴致地看向她:“哦?云知姑娘有何高见?”
“我们需要的,不只是铺子和人心。”云知走到舆图前,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烁着理性的光芒,“我们更需要,在顾怀瑾的眼皮子底下,重建一条,完全属于我们自己的,隐形供应链。”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在地图上那些看似毫不相干的小镇、小村落上,画出了一条条全新的线路。
“这家米行,它的供粮渠道,来自城外的王家村。这家布庄,它的棉花,来自三十里外的李家庄。我们收购这些铺子之后,不能仅仅是换个招牌,而是要立刻对它们的上下游进行整合。”
“用乞门的兄弟,控制住这些最源头的村落。以物易物,避开官府的眼线。再利用这些不起眼的小铺子,作为中转站,将原料悄无声息地,重新汇入泰合斋的秘密工坊。”
云知的声音,平静而有力。她没有苏不予那种江湖的杀伐之气,却用一种更为宏大、更为缜密的视角,将苏不予的“点”,串成了一条“线”,最终,织成了一张“网”!
苏不予彻底听呆了。
他死死地盯着云知那张专注的侧脸,只觉得自己的大脑,像是被一柄重锤狠狠敲了一下。
这个女人……
她的脑子里装的,哪里是胭脂水粉?分明就是千军万马,是纵横捭阖的沙盘推演!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决断力和江湖手段,在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面前,竟然显得如此……单薄。
一种前所未有的欣赏,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敬佩,从苏不予的心底,油然而生。
而云知,在感受到苏不予那灼热的目光时,心中也泛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她也同样佩服苏不予那惊人的反应速度和执行力,她只是提出了一个框架,苏不予却能在一瞬间,就想到了十几种具体执行的狠辣手段。
一个长于谋略,一个强于执行。
一个如冰,一个似火。
两颗同样聪慧、同样骄傲的大脑,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最完美的契合点。
南宫白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嘴角,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
清风配明月,正好。
有了这两个人,一明一暗,一刚一柔,金陵这盘棋,才算是真正有了根基。
“好。”南宫白站起身,打破了两人之间那奇妙的氛围。
他走到棋盘前,将那枚在指尖把玩了许久的白子,轻轻落下。
落子的位置,并非棋盘的中央,而是角落里一个毫不起眼的,代表着金陵城南一间即将倒闭的杂货铺的位置。
“啪。”
清脆的落子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仿佛是为这场即将到来的、席卷天下的风暴,敲响了第一声,序曲的钟鸣。
“金陵的棋,就从这里,开始吧。”
南宫白望着窗外那片沉沉的夜色,眼神悠远而深邃。
风满楼的前夜,无人知晓,在这间小小的书房里,三位年轻的掌棋人,已经为整个大明的未来,落下了第一颗,撼动乾坤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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