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朱昭宁大闹一场,被南宫白冷着脸训斥之后,这座原本暗流汹涌的宅邸,画风便彻底跑偏了。
南宫白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只要那个刁蛮任性的小郡主在院子里上蹿下跳,咋咋唬唬,苏凝雪的状态,反而会稍微好上一些。
她依旧不说话,依旧眼神空洞,但身体的颤抖,却会不自觉地减轻。
南-宫白很快便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朱昭宁那充满了生命力的,毫无心机的吵闹,与一品楼里那些男人粗重的喘息、女人绝望的哭喊,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声音。
一种,代表着阳光下的生机。
另一种,则来自地狱里的绝望。
这种鲜活的烟火气,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苏凝雪那片早已化为废墟的精神世界,与那些最痛苦的回忆,隔绝了开来。
于是,南宫白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决定。
“今日天气不错,我们去游湖。”
当南宫白说出这句话时,赵通玄和云知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游湖?
公子,现在是跟沈家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您还有心思游湖?
只有朱昭宁,那双漂亮的大眼睛,“蹭”的一下就亮了!
“真的吗?南宫哥哥!你要带我出去玩?”
她像一只得到了糖果的小兔子,兴奋得差点跳起来,前几日被训斥的委屈,瞬间便忘到了九霄云外。
“带上凝雪姑娘,一起。”南宫白淡淡地补充道。
朱昭宁的笑容,微微一僵,她不情不愿地撇了撇嘴,看了一眼那个依旧安静地坐在角落,像个木头人一样的苏凝雪。
“带她做什么?她又不会说话,多扫兴。”
“你可以不去。”南宫白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我去!我当然要去!”朱昭宁想也不想,便一口答应下来,生怕南宫白反悔。
她心里暗暗打着小算盘,哼,不就是个木头美人吗?本郡主倒要看看,在外面,南宫哥哥是更在乎你,还是更在乎我!
姑苏河上,画舫如织,歌声悠扬。
南宫白租下了一艘不大不小的画舫,顺着碧波,缓缓而行。
这艘小小的画舫,仿佛一个浓缩的世界。
朱昭宁是这个世界的火。
她像一只刚出笼的鸟,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
“南宫哥哥,你看那座桥!为什么是弯的呀?”
“南宫哥哥,那家店卖的是什么?闻起来好香!我们去吃好不好?”
“南宫哥哥,你快看!那边有人在唱戏!”
她一个人,就承包了画舫上所有的声音,叽叽喳喳,片刻也不得消停。
而苏凝雪,则是这个世界的冰。
她穿着南宫白为她准备的厚厚披风,怀里抱着那个从不离手的暖炉,安静地缩在船舱的角落里。
她的目光,始终空洞地,落在某一处虚空,对外界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反应。
任凭朱昭宁如何吵闹,任凭两岸风景如何旖旎,她都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绝美雕塑,与这江南的繁华,格格不入。
南宫白则像是这个世界的中心。
他负手立于船头,既要分神应付朱昭宁那无穷无尽的问题,又要时刻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苏凝雪的每一个细微反应。
他发现,苏凝雪虽然依旧对外界毫无反应,但当画舫行至开阔水域,远离了岸边人群的喧嚣时,她那紧紧攥着暖炉的指节,会不自觉地,放松几分。
有效。
南宫白的心中,有了判断。
温和的,持续的,新鲜的环境刺激,对她的病情,确实有好处。
画舫渐渐驶入了一处极为热闹的水域。
这里是苏州城最大的水上集市,两岸商铺林立,码头上人声鼎沸,无数的货船、客船在此交汇,喧嚣之声,直冲云霄。
朱昭宁被这热闹的景象彻底吸引,整个人都趴在了船舷上,兴奋地指指点点。
南宫白也走过去,准备为她讲解几句,以防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郡主,又闹出什么幺蛾子。
然而,就在这时!
异变陡生!
一艘满载货物的漕船,不知是船工操作失误,还是水流太过湍急,竟像一头发了疯的蛮牛,直愣愣地,朝着南宫白的画舫,狠狠撞了过来!
“小心!”
画舫上的船工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但一切,都太晚了。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整艘画舫,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拍中,猛地剧烈一晃!
船上的桌椅、茶具,瞬间翻倒在地,摔得粉碎!
南宫白反应极快,一把将趴在船舷边的朱昭宁,拽了回来,紧紧护在怀里!
“啊!”朱昭宁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小脸吓得惨白。
而周围,更是早已乱成了一团!
货船的怒骂声,画舫船工的惊叫声,周围看客的惊呼声,瞬间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股无比刺耳的,混乱的音浪!
然而,这一切的混乱,都比不上船舱角落里,那一声几乎不成人声的,凄厉尖叫!
“啊——!”
苏凝雪的身体,如同触电一般,猛地从角落里弹了起来!
那剧烈的撞击!
那刺耳的尖叫!
那混乱的,充满了惊恐的人声!
所有的一切,都像一把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在了她的灵魂深处,将她尘封在记忆最深处的,那个在一品楼里,被无数男人包围,在绝望与凌辱中挣扎的,恐怖夜晚,瞬间唤醒!
“不要……不要碰我……走开!都走开!”
她那双空洞的眸子,在这一刻,被无尽的,极致的恐惧所吞噬!
她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了无边的黑暗,和无数双,想要将她拖入地狱的,肮脏的手!
她疯了一般,尖叫着,像一只没头的苍蝇,不顾一切地,冲出了船舱!
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逃!
逃离这里!
逃离这个地狱!
“凝雪!”
南宫白的脸色,瞬间剧变!
他想也不想,便要冲过去拉住她!
可就在这时,那艘失控的漕船,再次狠狠地撞了过来!
画舫又是一阵剧烈的摇晃,直接将南宫白的身体,撞得一个踉跄!
而就是这短短一瞬的耽搁!
苏凝雪那道白色的身影,已经如同鬼魅一般,从两船相接的缝隙中,冲上了码头,一头扎进了那混乱拥挤的人潮之中,瞬间便消失不见!
“该死!”
南宫白低吼一声,眼中,第一次,浮现出了一抹名为“慌乱”的情绪!
他再也顾不上怀里的朱昭宁,身形一晃,便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上了码头!
“赵通玄!封锁所有路口!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的声音,冰冷得如同数九寒冬!
赵通玄的身影,如鬼魅般从暗处闪现,领命而去。
朱昭宁也从惊吓中反应了过来,她看着南宫白那从未有过的,焦急到近乎疯狂的背影,一颗心,没来由地,狠狠揪紧。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闯大祸了。
“南宫哥哥!我……我也帮你去找!”
她咬了咬牙,也跟着跳下了船,冲入了人海。
……
人群,是比猛兽更可怕的东西。
无数陌生的面孔,无数嘈杂的声音,无数只或有意或无意推搡过来的手。
苏凝雪像一片被卷入惊涛骇浪的落叶,在拥挤的人潮中,被推来搡去,彻底失去了方向。
她的心跳,快得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她的呼吸,急促而又滚烫。
她的眼前,阵阵发黑。
她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就在她被一个壮汉狠狠推了一把,身体一软,即将瘫倒在地的瞬间。
一只温和,而又有力的手,从旁边伸了过来,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
苏凝雪的身体,本能地,剧烈一颤!
她想尖叫,想挣扎!
然而,一个无比温和,如同春日暖阳般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响起。
“姑娘,莫怕。”
那声音不大,却像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竟让她那即将爆发的尖叫,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她缓缓地,僵硬地,抬起了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年轻的,温润如玉的脸。
来人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青色儒衫,剑眉星目,面容俊朗,身上带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
他的眼神,清澈,干净,没有一丝一毫的欲望与杂质。
那是一种,让人一看,就会不自觉放下所有戒备的眼神。
他看着苏凝雪那张写满了惊恐的惨白小脸,没有半分惊奇或嫌弃,只是微微一笑,那笑容,温和,而又充满了安抚人心的力量。
“这里人多,容易冲撞。若姑娘不嫌弃,不如,随在下去那边的茶寮,稍坐片刻,喝杯热茶,定定神。”
他的声音,始终保持着一种不疾不徐的,让人无比舒服的节奏。
苏-凝雪的大脑,依旧是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她只知道,这个人的声音,很好听。
这个人的手,很温暖。
这个人的眼神,让她……没有那么害怕了。
她像一个提线的木偶,竟鬼使神差地,任由这个陌生的青衫书生,牵着她的手,一点一点地,挤出了那片让她窒息的人潮。
书生将她带到码头边一处还算清净的茶寮里,为她挑了一个最靠里的,最安静的角落。
他没有多问一句,只是默默地,为她叫了一壶热茶,然后便安安静静地,坐在她的对面,拿起一本有些破旧的书卷,低头看了起来。
他将整个空间,都留给了她。
既没有过分热情地追问,也没有因为她的沉默而离去。
他就那样,静静地,陪着。
仿佛一株沉默的,却能为你遮风挡雨的,大树。
苏凝雪那颗狂跳不止的心脏,在这种近乎诡异的,安宁的氛围中,竟然真的,一点一点地,平复了下来。
她捧着那杯温热的茶,偷偷地,抬起眼皮,打量着对面那个低头看书的男人。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的侧脸上,为他那俊朗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温暖的金光。
很奇怪。
明明是陌生人。
可在这个人身边,她却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宁。
就在这时,一个充满了焦急与怒火的声音,从茶寮外,猛地响起!
“凝雪!”
南宫白的身影,风一般地冲了进来!
当他看到那个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捧着茶杯的白色身影时,他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才终于,落回了原处。
苏凝雪看到南宫白,那双刚刚才恢复了几分神采的眸子,再次泛起了依赖与不安。
她下意识地,便要起身,躲到他的身后。
然而,当她的目光,扫过对面那个依旧在低头看书,仿佛对外界一切都充耳不闻的青衫书生时,她的脚步,竟鬼使神差地,停顿了一下。
南宫白也注意到了苏凝雪的异样,和他对面的那个,陌生的男人。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你是谁?”
青衫书生闻言,缓缓抬起头,合上手中的书卷。
他站起身,对着南-宫白,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
“在下王景隆,见过公子。”
他的声音,依旧是那般温润,如沐春风。
“方才在码头,见这位姑娘受了惊吓,神志不清,便擅自带她来此歇脚,还望公子,莫要见怪。”
南宫白看着眼前这个名叫王景隆的书生,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
他没有错过,刚才苏凝雪在看到自己时,那瞬间的,犹豫。
这个男人,身上有古怪。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暴风中文(m.baofengzw.com)重生大明:千门一出天下惊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