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夜色如墨。
泰合斋的密室之内,一盏孤灯静静燃烧,映照着一室的紧张与凝重。
云知一袭青衣,静立在一副巨大的沙盘前。沙盘之上,是整个大明王朝的舆图,从京师到九边,从江南到塞北,山川河流,尽在其中。
她的身前,是堆积如山的竹简与纸条,每一张,都代表着一道从天南海北汇集而来的情报。
乞门的“地网”,如同无数条潜藏在地下的根系,汲取着市井间的每一丝风吹草动。
千门的“天网”,则像盘旋在高空的鹰隼,俯瞰着官场上的每一个细微变化。
两张大网,如今都汇于她一人之手。
自从南宫白北上,这里便成了整个新生势力的神经中枢。
云知的神情,专注到了极点,那双清澈的眸子,没有半分杂念,只有无数的信息在飞速地流转、碰撞、组合。
“申时三刻,宁王府采办的管事,在城东‘聚宝楼’当掉了一支玉簪,换了三百二十两银子,形色匆忙。”
“酉时,户部侍郎李嵩府上的马车从后门而出,绕了三条街,进了一家不起眼的客栈,一个时辰后才出来。”
“北境密报,有一支自称‘江浙商队’的队伍,护卫制式,疑似江西卫所的官兵。”
一条条看似毫不相干的情报,在云知的脑海中,却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开始自动归类,寻找着彼此间的联系。
密室的角落里,苏不予抱着双臂,靠在墙边,默默地看着这一幕。
他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震撼与欣赏。
他自认是玩弄人心、搅动风云的好手,可是在云知面前,他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
云知处理情报的方式,已经不是简单的分析,那是一种近乎于“道”的推演。她能从一个官员不经意的动作,推断出他近期的财务状况。能从一份货物的流向,看穿一场即将到来的商业绞杀。
她就像一个坐在蛛网中央的猎手,整座天下,都是她的猎场。任何一丝微不足道的震动,都逃不过她的感知。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入,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个用火漆封口的黑色竹筒。
“风将急报,甲字一等!来自京城!”
苏不予的瞳孔猛然一缩。
甲字一等,是“风言”最高等级的情报,非改朝换代、江山易主之事,不可擅用。
云知缓缓转过身,接过竹筒。她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清冷的模样,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事,能让她动容。
指尖轻轻一捻,火漆应声而碎。
一张薄如蝉翼的纸条,滑入她的掌心。
只看了一眼,云知那双一直平静如水的眸子,第一次,泛起了滔天巨浪!
她的呼吸,在这一刻,都为之停滞。
纸条上的内容,很简单。
经过安插在京城最顶尖的暗桩,不惜暴露身份的代价,终于查清了那个曾与户部侍郎李嵩密会的“江先生”的真实身份。
江先生,本名刘渊,乃是当今宁王朱宸濠麾下,最重要的谋士,官拜长史!
轰!
这个名字,像是一道惊雷,在云知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宁王府的长史,跑到京城,去密会户部的侍郎?
另一条情报,瞬间被激活!
那支在北境行踪诡秘,护卫疑似江西官兵的神秘商队!
一条线,在云知的脑中,瞬间被拉直!
“官商”队伍的头领,就是刘渊!他从江西出发,先是秘密潜入京城,与李嵩接头,然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北境!
他去北境做什么?
南宫白那句石破天惊的猜测,再次浮现在云知的脑海中——走私战马,积蓄谋逆的资本!
顾怀瑾,李嵩,刘渊,宁王!
这条线,已经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嘶……”
一旁的苏不予,也从云知那骤然变化的脸色中,猜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当他从云知口中听到“刘渊”和“宁王长史”这两个词时,饶是他这等见惯了生死的老江湖,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终于明白,他们搅动的,根本不是什么商战。
这是一场足以将无数人拖入深渊,万劫不复的,谋逆大案!
“不对!”
云知死死地盯着沙盘,那双清冷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理性光芒。
“还不够!这条线,还缺最关键的一环!”
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亢奋而微微有些颤抖。
“李嵩是户部侍郎,位高权重。刘渊是宁王心腹,深得信重。这两个人,有什么关系,能让他们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搅合在一起?”
“同乡?同窗?”苏不予下意识地猜测道。
“查!”
云知没有丝毫犹豫,下达了她执掌情报中枢以来,最疯狂的一个命令。
“动用一切力量!给我查!我要知道李嵩和刘渊,从出生到现在,所有的履历!所有的交集!哪怕是二十年前,他们在哪家青楼喝过同一碗花酒,我都要知道!”
命令一下,整座破庙,像一台精密的战争机器,瞬间高速运转起来。
无数的信鸽冲天而起,奔赴四面八方。
无数的暗桩,被从沉睡中唤醒。
一张无形的大网,以金陵为中心,覆盖向整个大明朝堂的故纸堆。
等待,是煎熬的。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密室内的空气,仿佛已经凝固。
就在苏不予都快要忍不住的时候,一道身影,再次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来人是乞门中的一位老者,是上一代乞门门主的得力帮手。此刻,他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惊恐与不可思议,手里死死攥着一本已经泛黄的《永乐十八年同年录》。
“找到了……找到了……”老学究的声音都在发颤,他指着名录上的两个名字,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云知一把夺过名录,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那两个名字。
李嵩。
刘渊。
他们二人,不仅是同科的举人,在他们的名字下面,还用一行极不起眼的小字,标注着同一个身份。
门生。
而他们的老师,是同一个人。
当云知的目光,落到那个老师的名字上时,即便是她,那颗早已被训练得如寒冰般坚硬的心,也忍不住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杨廷和!
当朝内阁次辅!
那个在朝堂之上,一言九鼎,深得圣眷,被无数文官视作领袖与楷模的,杨阁老!
轰隆!
云知的脑海中,仿佛有整座泰山,轰然崩塌!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豁然贯通!
她终于明白了!
顾怀瑾,李嵩,刘渊,杨廷和,宁王!
这不是一条线!
这是一张网!
一张从藩王府邸,到地方大员,再到朝堂中枢,最后直达内阁的,叛国之网!
顾怀瑾的北境贸易,根本不是为了敛财,他只是宁王养在明面上的一只白手套!
他利用这条合法的商路,将大明最急缺的战马、铁器,源源不断地走私进来,武装宁王的叛军!
同时,又将搜刮来的民脂民膏,通过李嵩这条线,输送给朝中的杨廷和一党,为宁王编织一张巨大的政治保护伞!
这已经不是谋逆了!
这是在挖整个大明王朝的根!
苏不予看着云知那瞬间变得惨白的脸,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凑上前,只看了一眼那本《同年录》,整个人便如同被雷劈中一般,僵在了原地。
他混迹江湖半生,杀人无数,自以为早已看透了这世间的黑暗。
可直到今天,他才发现,自己见过的那些黑暗,与眼前这张巨网相比,简直就像是萤火与皓月。
“国贼……这才是真正的,国贼……”苏不予的声音,干涩无比。
云知没有说话。
她只是猛地转过身,抓起桌上的狼毫笔,在一张雪白的宣纸上,奋笔疾书。
她的手,快得只剩下一片残影。
一个个名字,被她写下。
一条条代表着利益输送和权力勾结的红线,被她画出。
从最底层的顾怀瑾,到户部侍郎李嵩,再到宁王长史刘瑾,最终,所有的红线,都汇集到了两个名字上。
宁王,朱宸濠!
内阁次辅,杨廷和!
一张触目惊心的叛国关系网,跃然纸上!
画完最后一笔,云知扔掉毛笔,拿起那张墨迹未干的图纸,用最快的手法,将其折叠,塞入一个特制的竹筒。
“苏舵主!”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与冰冷,“动用最高等级的千里隼!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公子手中!”
“信中,要附上一句话!”
云知的眼中,闪过一丝与南宫白如出一辙的,疯狂的战意!
“金陵之棋,已牵天下之局。公子此行,名为破商,实为——抓贼!”
“此贼,乃国贼!”
……
大同府,迎宾楼。
南宫白正与钱三爷推杯换盏,虚与委蛇。
酒过三巡,钱三爷早已被南宫白那“不经意间”透露出的,更多“南方奇货”的消息,勾得心痒难耐,抓耳挠腮。
就在南宫白准备抛出最后的诱饵,让他彻底上钩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的,隼鸟的鸣叫。
南宫白心中一动,借口更衣,离开了酒席。
后院的角落里,一只神骏异常的黑色海东青,正静静地立在一名乞门兄弟的手臂上。
“公子,金陵甲字一等急报!”
南宫白接过那只熟悉的黑色竹筒,心中微微一沉。
甲字一等。
云知动用了最高权限。
金陵出事了?
他迅速打开竹筒,展开了那张画满了红线的图纸。
只一眼,南宫白的瞳孔,便猛地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状!
即便是他,在看到那张从顾怀瑾,一路延伸到内阁次辅杨廷和的巨大关系网时,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终于明白,自己无意间捅破的,是一个何等恐怖的马蜂窝。
前路的杀机,比他预想的,要凶险百倍!
但他那张俊朗的脸上,却没有半分畏惧。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更加强烈的,几乎要沸腾起来的兴奋与战意!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南方那片漆黑的夜空,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又玩味的弧度。
“宁王……杨廷和……”
“这盘棋,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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