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飞遁出八十里地,陆琯不敢有丝毫大意。
他寻了个僻静无人的山头落下,谨慎地将灵光暗淡的荡尘梭收起,身形一晃,便没入了下方苍茫的林海之中。
密林深处,他开辟一处简易洞府,布下几道粗浅的敛息禁制。
此后一连数日,陆琯都未曾挪动一步,只是屏息凝神,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
一个月后,确定再无追兵的气息,他才从藏身处走出。
山风吹过,带着草木的清新,陆琯长身而立,面色依旧有些苍白。
他下了山,在山脚的土道上走了半日,才遇到个挑着担子的老农。
他上前几步,拱了拱手。
“【老人家,请教一下,此地是个什么去处?】”
老农停下脚步,用浑浊的眼睛打量了他一番,见他虽衣衫有些破损,但气度不凡,便也客气地回道。
“【这里是白石里地界……少年人,看你面生得很,怎么会走到这荒僻地方来的?】”
“【来此地寻我的甥舅,投亲的】”
陆琯随口编了个由头。
“【哦,投亲啊。前面那个庄子倒是有几户人家,你去问问看吧】”
谢过了老农,陆琯顺着土路前行,不久便见到了庄子的轮廓。他没有直接进村,而是在村外绕了一圈,寻了处早已废弃的山神庙。
庙宇不大,蛛网遍布,神像也已坍塌半边,但尚能遮风挡雨。
在一处干净的石阶坐下,陆琯闭目内视。
与郝红绫的一番争斗,多次强行催动灵力,让他初愈的经脉再次传来阵阵隐痛,好似被细针反复穿刺。
丹田气海之上,那汪因祸得福显现出的袖珍泉眼。此刻,内里几乎见底,泉壁上甚至能看到几丝细微的裂痕,一片破败景象。
为了化解那霸道的火蛇之毒,他几乎调用了泉眼中所有的清泉水。
好在,这一个月的静养并非全无用处。
他察觉到,泉眼最深处,正有新的泉水如朝露般,一滴滴地缓缓渗出。虽然速度慢得令人发指,但终究是在恢复。
对于这体内的清泉,他如今有了全新的认识。
此物不仅能解奇毒,在施展水性功法时,若能融入一丝,其威力便能凭空增长数成,玄妙无比。这无疑是他继蓝色葫芦之后,又一大保命的底牌。
福祸相依,此言不虚。
想起那条火蛇,陆琯的思绪便自然而然地转到了那个与他缠斗的魔修身上。
从剑绝谷中那黑衣小弟无意间喊出的“红绫姐”,到后来此女刻意用腹语改变声音,陆琯心中已有了九成九的把握。
那人,定是女扮男装的郝红绫无疑。
至于其修为,从交手时对方展现出的灵力雄浑程度与术法威力来看,绝非宗门悬赏上所写的炼气十层。
分明是炼气圆满!
宗门的情报出了如此大的纰漏,若非自己手段尽出,怕是早已成了一具焦尸。
陆琯暗自感叹此女必有不小的机缘,竟能如此快地进至圆满之境。
他审视了一番自己的通宝袋。
袋中,荡尘梭的舟身有多处被魔焰烧灼的焦黑痕迹,尤其船尾的驱动法阵,受损尤为严重,灵光闪烁不定,估摸着用不了几次便会彻底报废。
袋里更是空空如也,除了几件杂物,灵石在先前的剧烈颠簸中遗失了大半,如今仅剩寥寥数粒,连一次长途飞遁的消耗都难以支撑。
看着眼前这一摊烂账,陆琯唯有摇头苦笑。
眼下身无分文,法器损毁,经脉也需静养,返回宗门已是奢望。
他思量再三,打定了主意,先在这凡俗村落中歇脚,暂避风头。
陆琯在破庙里安顿下来。
他略施小计,编造了家道中落、前来投亲不遇的身世,又拿出身上仅剩的几两碎银,很快便让村里的保长信了几分,默许他在此处落脚。
一来二去,陆琯与周边的乡邻们渐渐熟络。
乡人们只知道,白石里来了个姓陆的落魄青年,平日里沉默寡言,倒也知书达理,与人为善。
如此,一晃便是一年。
破庙深处,一间被陆琯打扫干净的偏房内。
他盘坐于蒲团之上,周身有淡淡的灵气光华流转,丝丝缕缕,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没入他的体内。
炼气十层顶峰的瓶颈,已然松动。
这一年,他除了每日温养经脉,便是打坐修炼。
待周天结束,陆琯看向腰间悬挂的葫芦,将其取下,启开葫盖,再小酌一口灵液。
那滋味,怎可同人言语。
可以说,陆琯修为进步如此神速,葫芦所产灵液功不可没。
“【陆……陆大哥!】”
庙外传来一阵清脆的孩童喊声,打断了陆琯沉寂的思绪。
他收起葫芦,将其重新系于腰间,随后缓缓收功,起身打开了居室木门。
门外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庭院的萧瑟声。
“【看到你了,出来吧】”
陆琯对着庙中一处早已毁损的破旧门板淡然道。
半晌,一个虎头虎脑的孩童才从板门后探出个小脑袋,见被识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胡说,我明明藏得很好……】”
孩童是村里保长的孙子,名唤二狗,平日里最喜缠着陆琯。
“【对了,陆大哥,村口来了仙师呢!可厉害了,大家都去看热闹了,你也快去瞧瞧!】”
二狗满脸兴奋地说道。
“【仙师?】”
他本不欲理会这等凡俗间的喧闹,但耐不住二狗的死拉硬拽,最终还是被不情愿地拉到了村口。
此刻的白石里村口,已是人声鼎沸,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乡民。
人群中央,临时搭起了一个简陋的木台。
台上站着三人,为首的是个身着浅蓝深衣的壮年汉子,神情倨傲。
“【乡民们,我等乃是天虞第一大派,太虚门座下弟子!今时路过此地,是为尔等播撒仙缘而来!】”
那领头人高声喊道,声音中气十足。
台下顿时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声。
“【太虚门?啥呀,俺咋没听说过】”
“【马老六,要不说你是个土包子,连天虞州的仙家门派都不知道!】”
眼见台下这些蒙昧乡民吵作一团,领头人面露一丝不耐,但很快又换上和善的笑容。
“【乡民们,没听说过不打紧……不打紧!仙家之事,岂是尔等凡人所能尽知?今日,便让你们开开眼界!】”
为了坐实自己“太虚门高徒”的身份,让众人更加信服,他决定当场“证道”。
“【老二!老三!还愣着作甚!赶紧的!】”
他转身回头,对着身后两名同伴催促道。
青衣男子和紫衣人闻声上台。
那青衣男子面带犹豫,踌躇许久,才深吸口气,猛地朝天一喷。
一口白气自他口中呼出,颤颤巍巍地飘在半空,竟滞留许久也未散去。
乡民们发出阵惊呼。
接着,那紫衣人上前一步,双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
下一刻,那团白气陡然升腾,在高空中“轰”地一下炸开,化作一片薄薄的云雾。
不多时,竟淅淅沥沥地飘下小雨来。
冰凉的雨点滴落在乡民们黝黑的脸庞上,众人脸上的表情精彩至极。
从最初的疑惑、质疑,到此刻的震惊、信奉,最后化为狂热的叩拜。
“【神仙显灵了!神仙显灵了!】”
一时间,赞叹声、磕头声齐齐响起,这三个来路不明的家伙,仅用一瞬间便赚尽了人心。
人群中。
“【快看,快看,陆大哥,下雨了!是仙师显灵了!】”
二狗扯着陆琯的衣袖,激动得小脸通红。
陆琯看了眼身旁天真的孩童,又瞥了眼台上那三个洋洋得意的骗子,眼神中闪过一丝无奈。
“【简化的灵雨术而已,连符箓都未用,粗陋不堪……】”
他下意识地低声脱口而出。
话说一半,他猛然觉察不对,急忙收住了嘴。
好在周围人声嘈杂,无人听见。
“【灵雨?对,对!仙师下的是灵雨!】”
二狗兴奋地附和道,浑然不知自己说了什么。
……
当晚。
因为村前“证道”的壮举,三位“仙师”被奉为上宾,安排住进了村里最好的院落——保长家。
庭房内,各色瓜果佳肴摆了满满一桌。
觥筹交错间,那领头的汉子已是满脸通红,舌头都大了。
“【王……王保长啊,你……你还有什么信不过我的?我……我乃太虚门……大弟子,说一不二!】”
“【信,怎么能不信!仙师法术精妙,真是让老朽大开眼界,大开眼界啊!】”
王保长满脸恭维,亲自为他斟酒。
……
深夜。
保长家后院的一间土房内,烛火摇曳。
方才还醉意醺醺的三人,此刻正围坐在桌前,神情清明,哪有半分醉态。
“【大哥,我总觉得这事不妥】”
那名施展吐纳之术的青衣男子皱着眉,脸上写满了犹豫。
“【二弟,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咱们出来闯荡这么些年,这点道理你还不明白?】”
领头的汉子冷哼一声,眼中闪着贪婪的光。
“【就是啊二哥!我们这些散修,在坊市里处处受人排挤,连口汤都喝不上热的,凭什么!还不是因为没有跟脚,没有靠山!】”
紫衣人也愤愤不平地说道。
青衣男子依旧迟疑。
“【可……可这般借着太虚门的名义,将测出灵根的孩童拐去卖给……,万一……万一被太虚门的人知道了,我们死无葬身之地啊!】”
“【没有万一!】”
领头汉子猛地一拍桌子,声音陡然变得狠厉。
“【富贵险中求!货栈给的价钱,够我们兄弟三人买上好几颗筑基丹了!只要做完这一票,我们就远走高飞,天大地大,太虚门上哪找我们去?】”
他死死盯着青衣男子,一字一顿地问道。
“【兄弟,我就问你一句话,这票买卖,做!还是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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