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见他这般笃定,那句已经到了嘴边的提醒,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他了解陆琯的性子,看似平和,实则内里藏着一股谁也拗不断的执拗。
“【陆兄,我已与执事堂的师兄打过招呼。一月之后,午时三刻,我们宗门渡口见】”
“【好】”
陆琯点了点头,将周文送至院外。
山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周文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山道拐角。
陆琯在原地站了片刻,直到那最后一丝属于友人的气息彻底散去,他脸上残存的那份平和,便如被秋风扫过的落叶,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萧瑟与冷寂。
他转身回到屋中,伸手合上了吱呀作响的木门。
屋内的光线顿时暗了许多。
陆琯没有点灯,径直走到床榻边,从怀中摸出那只看似平平无奇的阙水葫芦。
此刻的葫芦,与路边随处可见的干瘪葫芦再无两样。
原本温润如玉的触感,变得干涩粗糙,像是握着一块风化了的朽木。
表面那层神秘的古朴梵文,也彻底失去了光泽,像是被人用钝刀胡乱刻上去的死物,再无半分灵性可言。
他将一缕神识探入其中。
里面空空如也,死气沉沉,感受不到分毫灵力波动。
它彻底沉寂了。
陆琯静静地摩挲着葫芦粗糙的表面,心中并无太多懊悔。
那一记“本源水牢”的威力,足以成为他面对邹峻时,一锤定音的底牌。为了求活,任何代价都是值得的。
只是……这代价,终究是要自己来承受的。
习惯了阙水葫芦那种精纯无垢、源源不绝的灵液补给,如今骤然断绝,就像是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富家翁,一夜之间要靠啃食粗粝的麦麸果腹。
其间的巨大落差,远非言语所能形容。
接下来的日子,陆琯的生活变得前所未有的枯燥与……谨慎。
夜深人静,他盘坐在蒲团上,身前摆着五枚下品灵石。
他捏动法诀,小心翼翼地从灵石中抽取着驳杂的灵气。
灵石中的天地灵气,与葫芦灵液的温润纯净截然不同,它们狂暴、混杂,带着各种无用的杂质。
丝丝缕缕地被吸入经脉后,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砂砾在血肉中刮擦,带来一阵阵刺痛。
他必须分出大半心神,催动丹田湖泊中那同源的精纯灵力,去一遍遍地冲刷、洗涤、炼化这些外来气息。
如同淘金一般,将那些斑驳的杂质剥离剔除,才能将其中的那一小部分,转化为自身可用的精纯灵力,缓缓汇入丹田湖中。
这个过程,缓慢、滞涩,且效率低下得令人发指。
早知道下品灵石的灵气竟如此斑驳,他当初就应该在宝华楼,多兑换几颗中品灵石备用。
以往用葫芦灵液修炼,一个周天下来,丹田内的灵力便能有肉眼可见的增长,湖面微澜,水汽氤氲,是一种饱满而酣畅的体验。
而现在,他耗费整整一夜,身前那四枚灵石化为齑粉,丹田内的湖泊,也不过是堪堪涨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水位。
那种感觉,就像是用一根漏水的勺子,试图去填满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时间,就在这种近乎磨人的修行中,一点点流逝。
从方钟麒找上门,到与周文约定离宗,转眼已过近一月。
后山依旧清冷,只是院外的草木愈发的枯黄,枝头的叶片也落了大半,足见秋意已深。
陆琯的修为,在耗费了近百块下品灵石后,终于在筑基初期的境界上,向前挪动了微不足道的一小步。
这点微末的进境,让他对即将到来的云雾泽之行,更多了几分警惕。
没有了阙水葫芦,他最大的修炼依仗便已失去。
如今,连最基础的修炼速度都大打折扣,此消彼长之下,与那有备而来、且与可能有同伙的邹峻对上,胜算又被无形中拉低了几分。
月中,夜凉如水。
一轮皎洁的圆月高悬于天际,清辉遍洒,将整座后山都笼罩于一片银霜之中。
陆琯结束了一夜的打坐,推门而出。
他提着一只木桶,来到屋外的水缸旁,用灵气拂去水面的几片落叶与绿藻,舀了半桶清冽的泉水。
院中,他将那只沉寂已久的葫芦,轻轻投入木桶之中。
月光之下,水面泛着粼粼波光。
葫芦在水中微微沉浮,安静得像一叶搁浅在寂静港湾的扁舟。
待葫芦从内到外蓄满了水,陆琯将其拿出,双手捧着,沐浴在清冷的月华之下。
对眼下的陆琯而言,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笨办法。
他曾无意中发现:月中之时,此葫能将月华下的凡水转化为灵液,便想着,或许可以用同样的方式,借助月华之力,来“唤醒”沉睡的葫芦。
他坐在冰凉的石凳上,静静看着手中的葫芦,一看,便是一夜。
月升,月落。
直到天边泛起边白,第一缕晨曦刺破云层,那葫芦依旧毫无反应。
他捧起葫芦,凑到嘴边,灌了一小口。
水,还是那冰凉的山泉水。
葫芦,也还是那只死气沉沉的朽木葫芦。
陆琯的眼中,闪过一抹意料之中的失望。
他原以为,既然月华能起到转换的作用,或许也能用来补充葫芦损耗的“本源之力”。
现在看来,是他想岔了。
月华或许只是一个引子,一种催化的条件,而真正实现转化的,依旧是葫芦内部那神秘的“本源之力”。
想通了此节,他便彻底断了这份取巧的心思。
看来,所谓的“本源之力”,神秘而高级,只能依靠葫芦自身,在漫长的时间里,循着某种未知的规律,一点一滴地重新凝聚。
任何外力,都不过是徒劳。
他将葫芦拿起,倒尽泉水,用衣袖仔细擦去表面的水渍,重新揣入怀中,贴身放好。
日子,又恢复了原样。
打坐,炼化灵石,熟悉已掌握的术法,在脑海中一遍遍地推演着与人争斗的各种情形。
他将邱远道给的那张地图,看了不下百遍。
云雾泽的每一处山坳、每一条溪流,甚至地图上标注的每一处瘴气浓郁之地,都已牢牢刻在他的心中。
那份关于邹峻剑法的第二句弱点提示,更是被他翻来覆去地研究。
“剑势迅疾,走轻灵路数,然起手式与收招处,灵力运转必有一瞬之凝滞。”
他反复揣摩着这句批注,试图从中找出克敌制胜的法门。
时间,又过去了数日。
距离与周文约定的离宗之日,只剩下最后三天。
这一夜,陆琯照例在蒲团上打坐。
他已经渐渐习惯了这种灵气“刮痧”般的修炼方式,心如止水,不急不躁。
然而,就在他一个大周天行将结束,心神最为宁静空明的一刻。
他怀中,那只被体温捂得温热的阙水葫芦,忽然极轻微地,震颤了一下。
这震颤,微弱到了极致。
如同一粒尘埃落在静止的蛛网上,若非陆琯的身体与之紧紧相贴,神识内敛,几乎无法察觉。
他猛地睁开双眼!
眸中精光一闪而过,神识如潮水般瞬间扫向怀中。
只见那死寂了近两个月的葫芦表面,那圈黯淡无光的梵文符印之上,其中一个笔画的末端,竟……亮起了一点针尖大小的微光!
那光芒极其羸弱,仿佛风中残烛,只是一闪,便瞬间隐没。
但陆琯知道,那绝不是错觉。
他立刻屏息凝神,分出一缕比发丝还细的神识,小心翼翼地探向葫芦。
与之前数十次被阻隔在外不同,这一次,他的神识刚刚触及葫芦表面,便如泥牛入海,被一股微弱却不容抗拒的吸力扯了进去。
片刻之后,那缕神识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反应了!
陆琯心中一动,立刻调动丹田湖泊中一丝精纯灵力,渡向葫口。
那一丝灵力甫一接触,便如之前的神识一般,顷刻间被葫芦吞没。
紧接着,葫芦的通体,散发出了一层极其微弱的幽光。
这与当初他误打误撞,初次炼化葫芦时的场景,几乎完全一致。
唯一的不同是,或许是“大病初愈”的缘故,此刻葫口处传来的吸力,弱了许多,像是个刚刚苏醒的病人,连呼吸都带着几分乏力。
见此情形,陆芦心中又一个念头陡然升起。
这葫芦与自己丹田内的湖泊,本就是同源而生,先前用灵力去“引导”,去“沟通”,证实可行。
既然它能自行恢复,那自己是否可以借这同源的气力,来助它一臂之力?
一路上磕磕绊绊,自己能有今日,几乎全是仰仗此葫芦。
如今,水葫有难,他又岂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更何况,这不仅仅是报恩。
一个恢复了的阙水葫芦,对他即将到来的云雾泽之行,意味着生与死的差别。
想到这里,陆琯不再犹豫。
他加大了灵力的输送。
丹田湖泊中,精纯的水行灵力被调动起来,化作一道涓涓细流,源源不断地涌入那死寂的葫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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