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天殿据点堂口，一处布置古色的书房内。
一名须发半白的老者正手持玉简，闭目凝神。
于盈静立于书桌前，垂首不语。
良久，老者才突兀地放下手中玉简，目光如炬，落在她的身上。
“【你是说，有两处地方？】”
他的声音不高，中气十足。
“【嗯，阎主事】”
于盈不卑不亢地应道。
“【弟子在大通坊市内的褚氏货品铺和通洲商行各有所得】”
“【前者有修士订购六株三叶缚魂藤，后者则有大笔石芯蕊的交易记录。这两味灵植，都与我殿追查的几种丹方辅药有关】”
老者，也即是此地主事阎姓修士，闻言点了点头。
“【很好，于师侄，观察细致入微，行事慎独持重，承大族风范】”
“【此事，我会上书宗门，为你请功】”
他嘴上虽是夸赞，心中却已将那房松明骂了不下百遍。那厮每次巡查，都是走个过场，收些好处便作罢，哪像于盈这般认真。
同样是巡查，差距竟如此之大。
“【谢师叔】”
于盈臻首微点，随即似有几分迟疑。
“【弟子想……想……】”
“【是为了于风的事吧】”
阎主事何等人物，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
他叹了口气，摆了摆手。
“【改日吧。我同刑律堂的齐彦山长老通个气，看看能不能给你申个批令】”
“【嗯……】”
于盈银牙轻咬，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阎师叔，弟子想多问一句，我们这般大动干戈，追查那些珍稀灵植的大宗交易，究竟是为了……】”
话未说完，便被阎主事抬手打断，他重新拿起了桌上的玉简，神色恢复了淡漠。
“【于风的事情，我会尽力。你也巡查一日，乏了，下去歇着吧】”
这便是直接下了逐客令。
“【是，师叔】”
于盈心中一黯，却也只能躬身告退。
走出堂口，她回头望了眼那座戒备森严的建筑，心中那股不安之感愈发浓郁。
宗门似乎在寻找一件远比想象中更重要的东西。
……
静心小斋，密不透风的静室内。
陆琯与那团模糊的残魂相对而立。
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两块玉石，玉石通体温润，散发着淡淡的柔光，正是品相极佳的养魂玉。
他将其中一块递了过去。
老者残魂也不客气，魂体瞬间涨缩，如同一张无形的大口，将养魂玉整个包裹。
不过几息的工夫，那块温润的玉石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最终化为一撮粉末，飘散无踪。
而老者的魂体，则明显凝实了些许。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似的，魂光都舒展了开来。
“【娃娃倒是信人】”
他缓缓开口，准备履行承诺。
“【说吧，想先知道些什么？】”
“【灵葫】”
老者残魂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着来自遥远记忆的碎片。
“【这桩公案，说来话长了……】”
他悠悠开口，声音带着跨越万古的沧桑。
“【传说，在上古之前，天地间有一位号称‘灵祖’的大能，其名南宫宪】”
“【灵祖南宫宪育有三子。长子南宫洵，次子南宫执节，三子郝平弥】”
听到此处，陆琯心头微动，郝平弥，这个姓氏有些特殊。
老者没有察觉他的异样，继续讲了下去。
“【长子南宫洵，性情温和，主掌礼乐祭祀，探究生死轮回之道】”
“【次子南宫执节，性情刚烈，执掌典司狱吏，制定刑章苛法】”
“【三子郝平弥，性情务实，注重水利庸农，开辟车马通途】”
“【南宫宪身陨之后，长子洵继位。不久，次子执节意外亡故，其权柄便由三子平弥暂代其职】”
“【长此以往，平弥一脉势大，渐渐对兄长洵心生不满，最终取而代之】”
“【这葫芦，便是灵祖南宫宪留下的至宝】”
老者魂光闪烁，语气中带着一丝追忆与敬畏。
“【宪、洵父子一脉，主张以天地生成的‘元石’温养葫芦，认为此法最合天道，能让葫芦之力圆融自然】”
“【而平弥一脉，则讲究实用，他们发现了一种名为‘灵枢石’的奇石，可以更迅猛地激发葫芦的威能，虽有竭泽而渔之嫌，但短期内威力无穷】”
“【后两系争逐，愈演愈烈，最终在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中，那本为一体的葫芦被彻底打散，连带着作为核心的元石也崩碎开来，散落诸天】”
“【大战之后，郝平弥率领残部远走，据说……是前往了魔域立足】”
讲到这里，老者残魂忽然话锋一转，魂影凝聚成的模糊面孔转向陆琯。
“【你这娃娃，来自天虞州吧？】”
陆琯眼神平静，轻轻颔首。
“【嗯】”
“【天虞乃人族正统汇聚之地，灵气充裕，宗门林立】”
老者魂影中透出几分奇怪。
“【你来这鸟不拉屎的极西之地作甚？】”
“【寻觅元石】”
陆琯坦言。
他知道，在这等活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老怪物面前，隐瞒这些没有意义。
“【哦……原来如此】”
老者恍然，魂光一阵波动，似乎想起了什么。
“【老夫年轻之时，也曾纵访山河，去过天虞，拜访过大修士方文山。后来，还去过魔域，见识过一个叫漓狩的魔头，甚至还闯入过樊烨云中等国……】”
老者的思绪飘远，沉浸在往昔的回忆中。
陆琯没有打扰，静静听着。这些看似零散的信息，却为他勾勒出了一个远比他想象中更加宏大广阔的世界。
许久，老者回过神来，看着陆琯。
“【你所说的元石，老夫倒也知道一些】”
陆琯心神一凝。
“【世人称呼不同罢了。有人叫它归墟石，有人叫它五彩石，也有古籍称其为‘诸灵元石’或‘五行元石’。但其根本，都是灵祖南宫宪用以承载葫芦本源的那块基石的碎片】”
一语点破！
陆琯心中豁然开朗。
“【你那只灵虫……】”
老者残魂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静室，落在了院内某个角落。
“【如果老夫记忆不差，它应当是《灵虫奇异录》上记载的血心虫】”
“【灵虫奇异录？】”
陆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上古流传下来的一部卷册，统筹记载了天地间的种种奇异灵虫】”
老者解释。
“【载其变化，录其神通，评其位阶。你这血心虫，在那榜上，排在末流，垫底的存在】”
“【为何？】”
陆琯有些不解。
银纹王虫的潜力，他亲眼见证，绝非凡品。
“【呵呵，小娃娃，能上榜便已是不凡了】”
老者魂影摇了摇。
“【此虫难以饲养，需以修士的心头精血时时祭炼，对其本命精元消耗极大。寻常修士，养上几只便会元气大伤，更遑论养成规模。因此，极少见到有大成的王虫出现】”
“【然……】”
老者话锋一转。
“【每一个大成的血心虫王，都伴有不可思议之神通。或吞噬万法，或血影无踪，皆是同阶中的恐怖存在】”
说完，他的魂影又暗淡了几分，意有所指地朝陆琯手中另一块养魂玉“看”了一眼。
陆琯会意，将第二块养魂玉也抛了过去。
老者再次美美地饱餐一顿，魂体彻底稳固下来。
他看着陆琯，语气中多了一丝郑重。
“【娃娃，老夫最后奉劝你一句】”
“【拿了衍天殿的东西，往后的日子，可别想安生】”
“【那阴阳双图，是他们宗门的根基与脸面，丢失一件已是奇耻大辱，如今两件皆失，甚至唯一的仿本还落于你手，他们不掘地三尺，把极西之地翻个底朝天，是绝不会罢休的】”
“【你最好快些，早日完成老夫的三诺之约】”
“【否则，老夫可不想自己的三个愿望，随着你一同暴死而化作泡影】”
“【当然】”
“【还未曾请教前辈名讳】”
“【麹道渊】”
老者言语后，遂残影没入木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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