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火星灯塔区域,一行人顶着逐渐平息的寒风,向南而行。大约半日的路程后,一片与周围冰原截然不同的景象映入眼帘。
曾经被厚厚冰雪覆盖、死寂荒凉的不毛之地,如今已焕发出勃勃生机。大地裸露出的是一种富含矿物质的赤褐色土壤,稀疏但顽强的暗红色植被覆盖着丘陵低谷,甚至能看到一些耐寒的、叶片肥厚的奇特植物在风中摇曳。远处,袅袅炊烟升起,预示着人烟。
这里就是普罗可斯,火之一族的聚居地。
“变化真大……”罗宾轻声感叹,蓝色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欣慰。他还清晰记得三年前来到这里时的景象:村庄被深雪掩埋大半,仅存的火之一族人们蜷缩在冰冷的石屋内,生命力如同风中之烛般微弱,大地被坚冰封锁,了无生气。是他们点燃了火星灯塔,驱散了极寒,让阳光和温暖重返这片土地,挽救了濒临灭绝的火之一族。
想到此处,他因『影』组织透露的可怕消息而沉重的心情,也稍稍轻松了一些。至少,他们曾经的努力,确实拯救了眼前这些生命。
然而,随着他们逐渐靠近村庄,一种不和谐的感觉开始弥漫开来。
村庄确实繁荣了。石屋的数量明显增多,而且修建得更加粗犷、坚固,甚至带着某种攻击性——许多屋顶和墙角都镶嵌着尖锐的金属或是兽骨。但村子里异常喧闹,不是那种充满生活气息的热闹,而是充斥着金属碰撞声、粗野的吼叫声、以及某种东西被砸碎的噪音。
当他们走进村子时,看到的景象让五人都愣住了。
村里的火之一族村民,个个身材高大魁梧,肤色呈现出一种独特的、如同火山岩般的碧绿色,这是他们血脉的象征。但此刻,这些村民的眼神却异常狂躁,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攻击性和警惕。几乎每隔几步,就能看到两个甚至多个村民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比如不小心碰撞、或者对视了一眼——就瞬间暴起,怒吼着扭打在一起!拳头到肉的声音沉闷作响,他们甚至会用头撞、用牙咬,运用火元素精神力对轰。如同失去理智的野兽,直到一方被打得头破血流倒地不起,胜者才会啐一口带血的唾沫,骂骂咧咧地走开,周围的其他村民则要么冷漠旁观,要么发出嗜血的哄笑。
街道上随处可见打斗留下的痕迹——破碎的瓦罐、断裂的武器、墙壁上的凹坑和尚未干涸的血迹。整个村子弥漫着一股好斗、紧张、一触即发的狂暴氛围。
“这……这是怎么回事?”艾尔文惊愕地看着眼前如同斗兽场般的景象,下意识地握紧了长剑。这些村民的状态,比他见过的任何地方都要糟糕。
米雅莉眼中充满了忧虑和不忍:“他们……他们好像被某种东西影响了,充满了无法控制的攻击欲。”
杰拉德皱紧了眉头,他虽然好战,但崇尚的是堂堂正正的战斗,而不是这种毫无理由的、野兽般的互相撕咬。
罗宾的心缓缓沉了下去。他试图寻找记忆中那位虽然固执却充满智慧、一心为了族群生存的老族长的身影,却一无所获。他拦住一个看起来稍显年长的、脸上带着新伤疤的村民,谨慎地问道:“打扰了,请问老族长……”
“老族长?”那村民被打断了看热闹的兴致,极其不耐烦地转过头,碧绿的眼睛里满是凶光,恶声恶气地吼道,“早死了!两年前跟北边来的那群冰耗子干架的时候,冲太前,被捅穿了!现在这里谁拳头大谁说了算!怎么?外乡人,想找茬吗?!”
他说着就撸起了袖子,露出筋肉虬结、布满伤疤的手臂,一副立刻就要动手的架势。周围几个村民也立刻围了上来,眼神不善地盯着罗宾五人,空气中火药味瞬间浓烈起来。
罗宾沉默地后退半步,示意自己没有敌意,带着同伴们迅速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站在村子边缘,看着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听着身后不断传来的打斗和咆哮声,一股深沉的悲伤和无力感攫住了罗宾。他原本以为这里是他们功绩的证明,是希望的重燃之地。却没想到,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冰雪消融了,生机恢复了,但某种更可怕的东西却侵蚀了这里的人心。曾经的坚韧变成了纯粹的暴戾,团结变成了弱肉强食。
为什么会这样?
就在这时,一段几乎被遗忘的记忆碎片,猛地刺入他的脑海。
三年前,火星灯塔之巅。
就在他们即将点燃灯塔,完成最后一步仪式之时。一个奇异的、如同金属构成的球形生命体,只有中央一只巨大的、散发着柔和蓝光的眼球,凭空出现,拦住了他们。
它自称贤者,声音古老而毫无波澜。
它当时说了什么?罗宾当时全心沉浸在拯救世界的使命感中,并未完全在意,甚至认为那是一种考验。
此刻,那冰冷的话语却异常清晰地回响起来:
【“叛徒们,你们来了。”】
【“为什么要违抗我的命令?为什么要来点燃灯塔?”】
【“普罗可斯的人们犯了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他们必须付出代价。”】
当时,他们是怎么回答的?
他们坚信生命至上,坚信希望可以改变一切,坚信任何种族都有获得救赎的权利。他们驳斥了贤者的“冷酷”建议,毅然点燃了灯塔。
……
回忆至此,罗宾的脸色变得苍白如雪。
他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这片如同炼狱斗场般的村庄,看着那些双眼赤红、相互撕咬的碧绿色身影。
贤者的警告……竟然一语成谶。
他们给予了火之一族生存所需的“温暖”,却也在无意中,亲手点燃并释放了他们灵魂中最黑暗、最狂暴的“火焰”。
拯救,变成了另一种形式的诅咒。
这份迟来的认知,比北极的寒风更加刺骨,几乎将罗宾冻结在原地。
***
冰冷!咸涩!还有全身散架般的剧痛!
雪莉的意识从无尽的黑暗和翻滚中挣扎着浮起。她猛地咳嗽起来,呛出好几口苦涩的海水,眼皮沉重地颤动了几下,才艰难地睁开。
眼前是一片陌生的海岸。天空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会压下第二场暴雨。墨蓝色的海水汹涌澎湃,一次又一次地冲刷着布满黑色礁石和粗糙砂砾的海岸线,发出雷鸣般的轰响。她自己大半个身子还泡在冰冷的海水里,每一次浪涌都让她感到刺骨的寒冷和难以稳住身形。
“嘶……好痛……”她稍微动了一下,立刻倒吸一口凉气。从高空坠落的冲击力大部分被海水缓冲,但砸入水面的瞬间依然让她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全身骨头像被拆开重组过一样,尤其是右肩和左腿,传来阵阵尖锐的疼痛,可能是有严重的挫伤或骨裂。
她咬紧牙关,那颗尖尖的小虎牙几乎要嵌入下唇。凭借着过人的意志力和灵活的身手,她忍着剧痛,一点点地、艰难地从冰冷的海水里爬了出来,瘫倒在湿漉漉的沙滩上,大口地喘息着,紫色的长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上和颈间,沾满了沙粒。
休息了片刻,恢复了一丝力气,雪莉挣扎着坐起身,环顾四周。这是一片荒凉而陌生的海岸,看不到任何人烟。远处是陡峭的、被风暴侵蚀得奇形怪状的黑色崖壁。
“这里是哪里?加西亚大哥?西芭姐?皮卡德大哥?加斯敏姐?”她尝试着呼喊,但声音很快被海风和浪涛声吞没。没有任何回应。只有她一个人,被风暴抛到了这个未知的地方。
强烈的孤独感和担忧涌上心头,但雪莉很快甩了甩头,将负面情绪压下去。“不行,不能呆在这里,得找个能避风的地方,再看看怎么找到大家。”
她辨认了一下方向,忍着疼痛,一瘸一拐地向着内陆走去,离开了喧嚣的海岸。她穿过一片被风暴摧残得东倒西歪、挂着盐霜的耐盐灌木丛,进入了一片更为茂密的、散发着奇特辛辣气味的暗绿色丛林。
林间光线昏暗,地面湿滑。雪莉小心翼翼地前行,同时警惕地观察着四周。这里的植物大多是她从未见过的品种,带着一种异域的风情。
走了大约半个多小时,地势开始缓缓向下倾斜。空气中的温度似乎也在悄然升高,带着一股淡淡的、类似硫磺和灼热岩石的奇特味道。
“咦?好奇怪的感觉……”雪莉皱起眉头,紫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警惕。她放慢脚步,更加小心地拨开前方浓密的、带着尖刺的藤蔓。
突然,眼前豁然开朗!
她走出了丛林,来到了一片巨大的、碗状的洼地边缘。这片洼地仿佛是被陨石撞击形成的,又或是大地自然凹陷而成,范围极广。而洼地的中心景象,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在那洼地的最中央,大地仿佛被撕裂开一个巨大的、狰狞的伤口!一个庞大无比、结构复杂无比、由暗红色线条和燃烧着幽暗火焰的符文构成的炼成阵,正深深地烙印在大地之上!
炼成阵的线条如同燃烧的血管,不断地将地底深处某种狂暴的能量抽取上来,使得整个法阵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阵阵不祥的暗红色光芒,将整个洼地都映照得一片诡异!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火元素气息,但这气息却狂暴、灼热、充满了一种毁灭性的意味,与自然温和的火元素截然不同!
即使相隔甚远,雪莉也能感觉到一股股热浪扑面而来,脚下的土地都传来微微的灼热感。那炼成阵的中心,仿佛孕育着一颗即将爆发的恐怖太阳!
“这……这是……”雪莉的心脏狂跳起来,一个可怕的念头闯入她的脑海。她在阿缇卡海湾的洞窟里,听皮卡德大哥描述过类似的东西——元素炼成阵!
而这个炼成阵散发出的,是纯粹无比的、被扭曲和放大的火元素力量!
“火之阵眼……”雪莉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难以置信,“‘影’组织的……火之阵眼?!竟然……在这里?!”
她竟然误打误撞,发现了“影”组织用于控制大陆火元素的另一个核心炼成阵!这个发现让她瞬间忘记了身体的疼痛,只剩下无边的震惊和一种踏入巨大阴谋核心的战栗感。
她小心翼翼地伏低身体,躲在洼地边缘的岩石后面,仔细观察。这个炼成阵的规模似乎比皮卡德描述的风之阵眼还要庞大,散发出的能量也更加狂暴。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如同沉睡的火山,一旦彻底爆发,其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想办法通知大家!可是……她现在孤身一人,身受重伤,又该如何应对这个可怕的发现?雪莉的眉头紧紧皱起,陷入了巨大的困境和焦虑之中。
就在雪莉为眼前这庞大而邪恶的火之炼成阵以及自身孤立无援的处境感到焦急万分之时,洼地中央的阵眼忽然发生了异变!
那原本只是缓缓流淌、如同熔岩血管般的暗红色符文线条,猛地亮度骤增!整个法阵发出低沉而令人心悸的嗡鸣声,仿佛某个沉睡的庞然巨物正在被强行唤醒。
法阵中心区域的地面剧烈地扭曲、隆起,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灼热的气浪更加狂暴地向外席卷,甚至连远处雪莉藏身的岩石都变得烫手,空气因高温而剧烈扭曲,让视线都变得模糊。
“怎么回事?!”雪莉心中警铃大作,强忍着灼热,死死盯住法阵中心。
只见那隆起的地面轰然开裂!无数燃烧着幽暗火焰的碎石四溅飞射!紧接着,一个巨大无比、狰狞可怖的身影,缓缓地从炼成阵的核心中爬升、凝聚、成形!
那是一匹……龙?!
它拥有着类似巨龙的庞大轮廓,但形态却更加扭曲、丑陋,充满了炼金术粗暴糅合的痕迹!它的躯体通体呈现出一种仿佛在熔炉中烧红的烙铁般的暗红色,体表覆盖的不是鳞片,而是不断流淌、滴落着炽热岩浆和燃烧着黑色火焰的厚重角质层,看起来异常肥硕而沉重。
它的四肢短粗而有力,每一次踏在地面上都引发沉闷的震动,留下燃烧的爪印。一条粗壮的长尾如同熔岩构成的巨鞭,随意扫动间便在焦黑的地面上犁出深深的沟壑。
最骇人的是它的头颅——并非传统巨龙的优雅或狰狞,而是一种臃肿的、仿佛被强行拉长的怪异形态。巨大的嘴巴开合间,露出里面如同锯齿般的、燃烧的岩石利齿,喷吐出夹杂着黑色灰烬和火星的灼热吐息。它的双眼是两团不断翻滚、喷射着火焰的深渊,没有任何理智,只有纯粹的毁灭欲望。
这是一匹由纯粹火元素、熔岩、以及炼金术邪恶能量强行融合而成的炎龙型合成兽!它那肥硕的身躯内,蕴含着难以想象的爆炸性力量和极致的高温!
“吼嗷嗷嗷——!!!”
合成兽完全脱离炼成阵,仰天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这咆哮声并非生物的声音,更像是火山爆发混合着金属撕裂的刺耳尖鸣,强大的声浪裹挟着灼热的气流和火星,如同风暴般席卷整个洼地!
雪莉被这恐怖的声浪震得耳膜生疼,几乎要窒息!她死死捂住耳朵,蜷缩在岩石后面,心脏狂跳得快要冲出胸膛!
完了!竟然在这个时候……偏偏在这个时候!一头看起来就根本无法力敌的合成兽被制造了出来!
这头肥硕的炎龙合成兽似乎还在适应它新生的躯体,它笨拙地挪动了一下步伐,巨大的重量让大地都在颤抖。它那燃烧的深渊之眼漫无目的地扫视着周围,每一次目光掠过,都让空气中的温度飙升一截!
雪莉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她身受重伤,武器只有一把骨刃,面对这种等级的怪物,根本没有丝毫胜算!一旦被发现,下场只有被烧成灰烬!
她现在不仅要担心如何传递消息,更要先想办法如何在这头刚刚诞生的、守护着火之阵眼的恐怖合成兽的眼皮底下……活下去!
强烈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让她身体的疼痛都被暂时压制,只剩下求生的本能和飞速思考如何脱困的大脑。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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