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
这个认知像一根细丝，吊着他残存的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与剧痛中摇晃。背后是粗糙冰冷的岩壁，每一次呼吸，都像拉扯着胸腔里碎裂的骨头。头颅里更是有无数小锉刀在来回刮削，提醒着他不久前那场诡异反噬的代价。
空气里弥漫的气味令人作呕。浓重的血腥，蛇类特有的腥膻，还有一股更深沉的、仿佛什么东西正在从内部腐烂掉的味道，死死黏在鼻腔深处。
他动了动手指，触碰到脸上半凝固的、黏腻的血痂。那不是他的血，至少不全是。视线所及，这片救命的藤网，已成血肉屠场。
必须离开这里。
这念头驱使他行动。且不说这气味会引来什么，单是待在自己制造的这片死亡区域里，就足以让人发疯。
他尝试移动。仅仅是用手扒住旁边相对完好的藤蔓，试图将身体从这片狼藉中“拔”出来，就几乎用尽了意志。骨头在呻吟，肌肉在颤抖，每一个微小动作都带来新的痛楚。冷汗混着血污，浸透了破烂的衣衫。
短短几步，如同跋涉了整日。他终于挪到了藤网边缘。上方，那一线微光遥不可及。
他此刻身处崖壁中段一个由藤蔓和灌木勉强构成的狭窄平台，向内凹陷，形成一个浅石窟。
而就在石窟入口，一片相对干燥的地面上，几具惨白的物体，撞进了他的视野。
是白骨。
不止一具。杂乱地散落着，有的还维持着人形，更多的早已散架，骨头上布满岁月和啃咬的痕迹。衣物烂尽，只有些零碎的、不易损坏的物品，散落其间。
他不是黑风渊唯一的“客人”。这些，是前辈。是没能走出去，最终化作枯骨的结局。
一股寒意，比渊底的寒气更刺骨，悄然爬上脊背。
庞恒压下喉咙里的不适感，目光却像刀子一样刮过那些白骨和遗物。
他一无所有。没有食物，没有水，没有武器。任何一点可能的资源，都是救命稻草。这些前人的“遗赠”，是他唯一的希望。
他深吸一口气，忍着全身的叫嚣，开始小心翼翼地在白骨间翻找。
大多数骨头一碰就碎。他尽量不去想他们是谁，为何坠落，只专注于搜寻。
一个锈迹斑斑的金属小壶，空的。一枚套在指骨上、布满裂纹的戒指，毫无灵气波动。
失望开始堆积。
直到他挪开一具相对完整、肋骨间还卡着半截断剑的骸骨。在它下方，压着一个用兽皮包裹的、相对完好的小包裹。
心跳漏了一拍。
他小心翼翼地解开已经发脆的兽皮。里面的东西不多，却让他呼吸停滞。
一本薄册子，材质特殊，非纸非绢。封面是古朴的文字——《基础修炼法》。大路货色，讲解如何引灵入体，打通灵络。可对他这个被断定“资质驽钝、引灵无望”的外门弟子而言，这东西曾遥不可及。
他压下激动，看向其他。
几块灰扑扑、指甲盖大小的石头，入手微凉，内部蕴含着微薄能量。是灵石，最低等的劣质品。
最后，一个巴掌大的玉瓶，质地温润，显得高级些。拔开塞子，一股极微弱的、带着苦涩的药味飘出。他小心倾斜瓶口，倒出一颗龙眼大小、色泽暗淡、表面甚至有些许裂纹的丹药。
养元丹。最基础的低阶丹药，补充气血，疗伤引灵。但眼前这颗，品相差得可怜，而且……瓶里就这一颗了。
希望燃起，又被现实狠狠踩灭。
一本基础功法，几块劣质灵石，一颗近乎报废的养元丹。这就是他“摸尸”的全部收获。靠这些东西，想在这里活下去，恢复伤势，甚至爬上去？
痴人说梦。
巨大的无力感像水一样淹没了他。难道他庞恒的命运，就是在这里悄无声息地变成另一堆枯骨？
不！绝不！
他猛地攥紧了那颗唯一的养元丹。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伤势和疲惫在不断侵蚀他。必须尽快补充体力，治疗伤势。
这颗丹药，是他唯一的指望。
他盘膝坐下，将丹药托在掌心。按照常识，服用丹药需凝神静气，引导灵气化开药力。可他连引灵都做不到……
难道像凡人一样生吞？那效果恐怕十不存一。
就在此时，一个疯狂得令人战栗的念头，如同深渊的低语，钻入脑海。
那让蛇群自爆的诡异能力……既然能对活物、对“毒性”生效，那么，对这颗丹药呢？
如果……如果对这颗丹药“差评”一下呢？
差评它的……“药效”？
这想法让他自己都打了个寒颤。丹药本是精粹，稍有差池即成剧毒。主动使用那反噬巨大的能力，简直是自杀！
可是……循规蹈矩，他还有活路吗？
陈锋恶毒的嘴脸，坠崖时的绝望，蛇群围攻的惊险……一幕幕闪过。
赌了！
庞恒眼中闪过一丝狠绝。与其等死，不如搏一把！这诡异能力既然找上他，就不能只当诅咒，更要试着去掌控！
他凝视掌心的养元丹，精神集中。不同于上次面对死亡时的狂暴，这次他带着明确的目的和小心翼翼的试探。
他回忆着那种强烈的否定情绪，将其小心翼翼地、有针对性地导向丹药，在心中构建出一个清晰的意念：
“差评！此丹药效不纯，杂质过多，吸收低效……甚至，潜藏隐患！”
无声无息。
没有爆炸，没有光。
但他清晰地“感觉”到，无形之力作用在了丹药上。掌心的养元丹，开始变化！原本暗淡的色泽迅速灰败，表面的裂纹如同活蛇般蔓延、加深，甚至有一丝丝带着酸败气的黑气，从丹药内部渗出！
它……变质了！从一颗勉强能用的丹药，变成了看一眼就知道是剧毒的玩意！
与此同时，熟悉的灵魂撕裂感再次袭来！强度稍弱，依旧痛彻心扉！眼前发黑，低语再现，鼻血涌出。
“呃！”
他闷哼一声，几乎栽倒。但死死咬着牙，凭借一股狠劲硬扛了下来。
不能晕！吃下去！
他不再犹豫，趁着意识尚存，猛地将那颗面目全非、散发不祥的“毒丹”塞进嘴里！
丹药入口，并非化津的清香，而是一股灼热的、带着强烈腐蚀性的洪流，猛地炸开！如同吞下熔岩，从喉咙一路烧灼而下，直冲丹田，随即疯狂窜向四肢百骸！
“啊——！”
这一次，是肉体的极致痛苦！仿佛无数烧红的刀片在体内搅动，撕裂经脉，灼烧脏腑！
他感觉身体像个被吹胀的气球，皮肤下那些原本若隐若现的蛛网黑纹，骤然清晰凸起，如同活物般向着心脏位置急速蔓延！
痛！超越极限的痛！
庞恒蜷缩在冰冷地面，身体痉挛，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嗬嗬声。他甚至能听到自己骨骼被狂暴能量冲击的细微声响。
要死了……这次真是自作自受……
然而，就在他以为必死无疑之际，那狂暴的、带着腐蚀性的药力洪流，在几乎彻底摧毁他经脉的前一刻，猛地撞上了某种壁垒——那是他多年来尝试引灵，却始终无法撼动的、堵塞修炼之路的先天桎梏！
轰！
仿佛堤坝被决堤的洪水，强行冲开了一个缺口！
狂暴能量在摧毁大量细微经脉后，竟蛮不讲理地、硬生生冲开了他体内一条原本淤塞的灵络！
虽然只打通了半条，但变化立竿见影。
剧痛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刺痛与麻痒的贯通感。一股微弱却真实的暖流，开始沿着那半条灵络缓缓运转，滋养着千疮百孔的身体。
他……他竟然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冲开了灵络？！
庞恒瘫在地上，像离水的鱼一样大口喘息，浑身湿透。感受着体内那微弱的气流，那半条打通的灵络带来的异样，心情复杂难言。
差评丹药，使其变质，几乎毒死自己，却又在濒死关头，借助这股被“差评”异化的狂暴药力，强行冲开了修炼壁垒！
这算因祸得福？还是又一次在鬼门关前打了个转？
他抬起颤抖的手，看着手臂上清晰凸起、如同诅咒烙印的黑色纹路。
这“差评”的能力，不仅反噬精神，似乎还能引动、异化事物本质，使其向“负面”坍缩。而这过程释放的能量，狂暴危险，却也……蕴含着一种残酷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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