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十,青州即墨城外,崂山湾。
海风带着深秋的凛冽,吹得岸边新立的“市舶司”旗帜猎猎作响。木台上,韩继一身玄色亲王常服,腰佩鹿卢剑,身后站着靖海侯张浒、青州太守李恪等一众官员。台下聚集着数百人——水师官兵、沿海渔民、本地商贾,甚至还有几个高鼻深目的胡商,都伸长了脖子望着台上。
“即日起,崂山湾市舶司正式开衙理事。”韩继的声音在海风中清晰传出,“凡出海捕鱼、贸易之船只,皆需向市舶司报备,领取‘渔引’或‘商引’。归港时,按朝廷新定章程抽分课税——鱼获十取一,货物按品类,十取一至十取三不等。”
台下顿时议论纷纷。几个老渔民交头接耳,脸上露出喜色。以往他们出海,常被水师巡检、地方胥吏层层盘剥,十船渔获能剩五船已是万幸。如今有了明码标价的规矩,反倒是好事。
商贾们则低声计算着税率。一个从江南来的绸缎商对同伴嘀咕:“十取三……比走陆路关卡层层剥皮,倒也差不多。若海路顺畅,省了车马脚力,还算划算。”
“税目、税率,皆已张榜公示于市舶司衙门外。”韩继继续说道,“凡有官吏私自加征、勒索者,可直赴市舶司或本王行辕告发。一经查实,严惩不贷!”
此言一出,台下响起一片叫好声。几个常受盘剥的小商贩激动得眼眶发红。
张浒接着宣布水师改制:“青州水师‘破浪’‘擎涛’二舰,即日起专司巡防护航,不再征收任何渔税、商税。凡持市舶司所发文引之船只遭劫,水师必全力追剿,不死不休!”
话音落下,水师队列中爆发出整齐的吼声:“护卫海疆,不死不休!”
这吼声让渔民商贾们彻底放下心来。有官军保护,有明章课税,这海,终于可以放心下了。
“此外,”韩继指向海湾西侧一片新平整的土地,“即墨官办船厂,三日后动工。招募工匠、学徒,凡通木工、铁冶、帆索者,皆可应募,工钱从优。船厂除为水师建造新式战船外,亦可承修民船。”
他又指向东侧盐滩:“此处设官盐场,采卤煮盐。盐利三成专供水师粮饷。”
一套以海养海、军民两利的政策颁布下来,台下气氛彻底热烈。渔民、工匠、商人各有所得,看到了实实在在的生路与财路。
唯有站在台上的青州太守李恪,笑容有些勉强。他看到了未来的繁荣,也看到了晋王殿下绕过州府,直接在水师、市舶司、船厂、盐场之间建立的那条利益纽带——这意味着青州地方对这片海疆的控制力,将被大大削弱。
仪式结束后,韩继一行视察正在修建的市舶司衙署。
衙署选址在海湾北侧高地,背山面海,视野开阔。主体已具雏形,工匠们正忙着上梁铺瓦。张浒指着布局解释道:“正堂理事,东厢为税吏核算之所,西厢为文引发放之处。后衙设有库房,储存税银及抽分货物。另设了望塔,可观海湾全貌。”
“很好。”韩继点头,“税吏人选要谨慎,宁可少而精,不可多而滥。首批税吏,可从水师伤残老兵中择选,他们见过血,有胆气,不易被豪强收买。”
“末将已遴选了二十人,都是跟了末将多年的老兄弟。”张浒道,“虽缺胳膊少腿,但算账、看货、守库,绝不输人。”
正说着,王焕匆匆赶来,面色凝重:“殿下,靖海侯,刚收到‘镇海号’急报——前日出海巡弋,在东北约两百里的‘黑水洋’附近,发现不明船队踪迹,约七八艘,形制不类我朝,也不似倭船。‘镇海号’欲靠近探查,对方加速离去,消失在外海雾中。”
“黑水洋……”张浒眉头紧锁。那是胶东外海一片水深流急的海域,因海水颜色深暗而得名,常年多雾,航行凶险。
“看清细节了吗?”韩继问。
“雾大,看不真切。但了望手说,最大那艘船的船首有奇特装饰,似……鸟首。”王焕答道,“‘镇海号’不敢深追,已返航。”
“鸟首船……”张浒沉吟,“非我朝制式,倭人惯用兽首、鬼首,亦非此样。难道是更东边来的?或是南方海上那些……”
他没有说下去,但韩继明白他的意思。海洋之大,未知者众。
“加派哨船,扩大巡逻范围。”韩继下令,“但切记,发现异常只须监视回报,不得擅自追击。我们需要时间——造船的时间,练兵的时间。”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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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即墨船厂正式动工。
船厂选址在崂山湾一处背风的浅湾,岸上已平整出大片土地,堆积着从辽东运来的巨木——这些都是建造龙骨所需的百年硬木。
船厂大匠姓鲁,名石,年过五旬,皮肤黝黑如铁,双手布满老茧。他是胶东世代船工出身,祖上曾为前朝水师督造战船。此刻,他正带着韩继、张浒查看船坞里铺设的第一根龙骨。
“殿下,侯爷,这是按格物院新图纸造的‘探海型’帆船。”鲁石的声音沙哑而有力,“龙骨长十二丈,用的是辽东铁桦木,硬如铁石。船体采用尖底设计,船首破浪,船尾收束,比平底船更耐深海风浪。”
韩继抚摸着那根巨大的龙骨,木料冰凉坚实:“多久能造好第一艘?”
“若材料、工匠充足,日夜赶工,四个月可成船体,再两月装帆索、配器械,半年可下水。”鲁石顿了顿,“只是……这新船工艺复杂,许多构件需精加工,耗费人工极多。且船帆需用特织的厚帆布,本地没有,得从江南采买。”
“工匠不够就招,工钱加倍。”韩继毫不犹豫,“帆布让市舶司去江南采购,走海路运来,比陆路快。钱粮之事,本王来解决。鲁大匠,你只需告诉本王,缺什么,要什么。”
鲁石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他造船半生,见过太多官员敷衍推诿,何曾听过这般干脆利落的承诺?
“有殿下这句话,老朽……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给殿下造出能闯深海的好船!”
离开船厂时,张浒低声对韩继道:“殿下,鲁石是个人才。他年轻时曾随商船到过三韩,对东海水文有所了解。只是这些年朝廷不重海防,他空有一身本事无处施展。”
“这样的人才,要多用。”韩继道,“不仅要用,还要让他带徒弟。船厂要设学堂,招聪慧少年,跟他学造船、学航海、学看星象。未来我们需要的不只是一艘船,而是一代代能驾驭大海的人。”
“末将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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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政推行半月,成效初显。
市舶司衙门外每日排起长队,渔民商贾领取文引,缴纳税银。船厂招募告示贴出三天,应募者逾三百人,鲁石亲自考核筛选,留下百名工匠、五十学徒。盐场也开始出盐,白花花的盐堆在滩上,阳光下格外刺眼。
但暗流也随之涌动。
这日黄昏,韩继正在行辕审阅市舶司税目,随明匆匆进来,脸色凝重:“殿下,出事了。”
“何事?”
“今日午后,三名市舶司税吏乘小艇出海,巡查渔税收缴。归途中遭不明船只袭击,两人被杀,一人重伤落水,侥幸被渔民救回。税银被劫,文引被焚。”
韩继霍然起身:“在何处遇袭?”
“离岸约三十里,一处叫‘鬼牙礁’的海域。那里暗礁密布,水道复杂,向来是海盗出没之地。”随明递上一份带血的文引碎片,“这是伤者拼死带回来的。”
碎片上,除了税吏的血迹,还有几个模糊的脚印——不是寻常草鞋,而是厚底快靴,军中制式。
韩继眼神一冷:“海盗?还是……官兵扮的海盗?”
“伤者说,袭击者蒙面,但操本地口音,动作整齐,不似寻常海盗。”随明压低声音,“而且,他们专杀税吏,抢了税银,却对船上渔获分文不取。这不像劫财,倒像……示威。”
张浒闻讯赶来,看了碎片,咬牙道:“这是冲市舶司来的,冲殿下新政来的!末将这就带兵出海,把那片海域翻个底朝天!”
“慢。”韩继抬手制止,“敌暗我明,他们敢动手,必有准备。你大张旗鼓去搜,只会打草惊蛇。”
他走到海图前,手指点在“鬼牙礁”位置:“此处离岸三十里,又在暗礁区……袭击者要么对地形极熟,要么有内应提供情报。王焕!”
“末将在!”王焕应声。
“‘镇海号’近期巡逻,可发现鬼牙礁附近有异常?”
王焕想了想:“三日前巡逻时,曾在鬼牙礁以东十里,发现几艘渔船逗留不去。当时以为是渔民作业,未加细查。”
“渔船?”韩继冷笑,“寻常渔民,怎会在暗礁区逗留数日?传令:即日起,所有巡逻船只,严查鬼牙礁附近海域。凡形迹可疑船只,一律扣押审查。但记住,要做得像是例行巡查,不可露出特意针对之意。”
“是!”
“还有,”韩继看向张浒,“靖海侯,你在南海剿匪时,可曾遇到过地方豪强与海盗勾结,阻挠新政之事?”
张浒点头:“常有。末将当年在南海设市舶司,就曾遭当地渔霸、盐商联合抵制,甚至雇海盗袭击官船。后来末将设下诱饵,引蛇出洞,一举剿灭了三股海盗,抄了背后三家豪商,这才镇住局面。”
“好。”韩继眼中闪过寒光,“那我们就再演一次。不过这次,诱饵要下得够香,网要撒得够大。”
当夜,市舶司衙门外贴出新告示:为庆贺开衙,三日后于崂山湾举办“海贸会”,邀请各地商贾前来交易。届时,市舶司将现场发放文引,现场抽分课税。凡成交额前十者,可减免三成税额。
消息一出,即墨城顿时轰动。减免三成税,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利。不少原本观望的商贾动了心,开始筹备货物。
而暗处,一些人也开始蠢蠢欲动。
城西,一座深宅大院内。
几个衣着华贵的中年人围坐密室,桌上摆着海图和市舶司告示。
“晋王这是要赶尽杀绝啊。”一个胖商人咬牙道,“设市舶司,断我们收渔税的财路;开官盐场,抢我们私盐的生意;现在又要办什么‘海贸会’,把商贾都引到他那去……再这么下去,我们吃什么?”
另一个瘦高个冷笑:“杀几个税吏,他就该知道厉害了。没想到他不仅不收手,还要大张旗鼓办海贸会……这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主位上,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缓缓开口:“晋王是亲王,有圣旨在手,我们硬碰不得。但他有张良计,我们也有过墙梯。海贸会……不是要交易吗?那就让他交易不成。”
“您的意思是?”
老者手指在海图上一点:“鬼牙礁的事,做得还不够狠。这次,我们要让他知道,这片海,到底是谁说了算。”
密室中,烛火摇曳,映出几张阴冷的脸。
窗外,海风呼啸,卷起满地落叶。
一场看不见的风暴,正在这深秋的海疆,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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