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又办了一场丧仪。
距离皇后薨逝不过月余,置办起来倒是得心应手。
当澹台聿明的棺椁在皇陵下葬的时候,一辆朴素的马车从皇宫的角门悄悄驶了出去。
马车里的人脸色苍白,只带了一个包袱,孤身一人,没有随从,但一双眼睛,亮得如同天上明月。
在皇城内养大的蝴蝶,向死而生,终于得以飞向太阳。
……
……
宫里一连办了两场丧事,不过是少了两个人,后宫前朝却如同天气一般,一日日寂寥冷落了下来。
马上就要深秋了。
顾北柠拢紧披风,与澹台衍一行人在长亭为段凰送行。
太子“薨逝”,赐婚自然作废,前脚赐婚太子,后脚也不好赐婚旁人,昭仁帝没有了将段凰留在燕京的理由。
而北地一封又一封折子,催命一般求段凰回去。
天气渐凉,突厥那边开始不安分了……
昭仁帝被奏折里的夸大之词吓到,不得不点头允了段凰请回北地的奏章。
“郡主一路顺风。”
今天是个好天,艳阳高照,枫叶正红。
段凰勒住迫不及待的马儿,回首告别:“定会再见的,等我打了胜仗,班师回朝。”
阳光打在她脸上,模糊了轮廓,只觉得耀眼得很。
会再见的,只是不在燕京,顾北柠在心底默默补了句,冲段凰挥手告别。
澹台衍像是发觉了什么,看向顾北柠的眼神一寸寸暗了下去。
“怎么了?殿下有心事?”
澹台衍晃过神,安抚地笑了笑,扯开了话题。
“我昨日进宫,听母妃说,宫里最近死了个嬷嬷。”
若只是死了个普通嬷嬷,澹台衍自然不必刻意与她提及,顾北柠拢紧披风,竖起耳朵。
“那位嬷嬷死前已经有些神智不清,言语间提及了先帝末年巫蛊杀人案。”
握在胸前的手骤然收紧,顾北柠的语气有些艰涩:“她说了什么?”
“只是胡乱喊了几句,连不成话,父皇知道后,令人把此事压了下去,不准再提。”
“那位嬷嬷……”顾北柠想了又想,还是没忍住试探着问道,“是怎么死的?”
“慈元殿的老人了,庄懿皇后薨逝后便病了,没能撑过这个秋天。”
顾北柠没有再说话,只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是时候翻翻旧账了……
……
顾北柠回了顾宅,翻出了顾淮邦生前所有的案卷手札,这些东西她翻看过无数遍,早已烂熟于心,如今再翻出来,不过是想寻求一个支撑。
这里面记录了顾淮邦经手过的所有案子,除了巫蛊杀人案。
顾北柠对于巫蛊杀人案的所有了解,是靠你一言我一语的回忆、揣测、怀疑、臆想拼凑出来的。
但既然父亲说不是,那就一定不是。
午后,顾北柠递折子进了宫。
先去德宁殿拜见了太后,又去延禧宫见了贤贵妃。
崔知宜暂掌后印,虽未封后,但已经有了皇后的威严。
“臣给贵妃娘娘请安。”
“快起来,过来坐,正好小厨房做了些芙蓉莲子酥。”
顾北柠从善如流地坐过去,陪崔知宜说了半晌闲话。
茶喝了两盏,崔知宜擦了擦嘴角,问道:“你今日进宫就为了与本宫闲话家常?”
顾北柠略带羞赧地笑了笑,斟酌着说道:“我听殿下说,宫里前几天死了个嬷嬷。”
“嗯,先皇后旧人,丧事已经料理完了。”
“敢问娘娘,葬在何处?”
“她无儿无女,本宫做主葬在陵邑了,也与先皇后做做伴。”
……
第二日,陵邑传出闹鬼的传言,有人说亲眼看了鬼火。
而罪魁祸首顾北柠,正顶着两团乌青,捧着热茶,在皇子府等澹台衍。
她连夜跑去陵邑,掘坟开棺,验了那位嬷嬷的尸。
当然,她也没忘给人家多烧点纸钱。
“等久了吧?刚刚在与王氏父子商量官员考绩一事。”
澹台衍风尘仆仆地赶进来,带进满室沁凉的秋风。
“殿下,那位嬷嬷,是被毒死的。”
微量的毒药,掺在她每日的饮食中,令她一日日衰弱下去,直到毒入骨髓,无回天之力。
澹台衍闻言身形一顿,他坐到顾北柠身旁,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你担心有人在布局?”
顾北柠点点头,转而提起一桩旧事:“你记不记得早先甲卯巷遇刺一事?”
当初甲卯巷遇刺,调查无果,澹台衍和顾北柠商量之后,决定暂且放松警惕,引蛇出洞,只不过对方好像偃旗息鼓一般,一直没有动静。
“只怕蛇早已出洞了,只是我们恍然未觉。”
眼下朝中太子之位空缺,有一争之力的不过五殿下澹台子修和六殿下澹台衍。
历经多次清洗,朝中多为新臣,新臣不涉党争,唯以才干论,他们可因政见一致扶持澹台衍,也可因政见不同转而扶持澹台子修。
至于后宫,澹台子修的母家祝氏世代清流,虽无实权,但名声清正;而清河崔氏,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仍然是罪臣。
更何况还有那个昭仁帝信任倚重的长胡子老道。
真要论起来,澹台子修并非没有胜算。
“你我二人费尽心力谋划,才有今日之局面,却凭白给他人坐享其成。”澹台衍自嘲地笑了笑,语气中却未见慌乱。
顾北柠没有说话,她心中仍然有一丝疑虑,祝元曦明显所图甚大,她不该把澹台子修养的如此庸碌。
“怕吗?”
顾北柠被突然的发问拉回心神,她认真想了想,点了点头。
“怕的,我还没有查清巫蛊杀人案,没有为父亲洗冤,律法修订事宜未定,盐铁税未清,女子官学也尚未普及……我还有那么多想要做的事,怎么会不怕。”
澹台衍心下一酸,他素来知晓顾北柠非池中物,她的眼中是律法、吏治、百姓,是锦绣山河与清平盛世,燕京城困不住段凰,也困不住顾北柠。
“阿柠所述桩桩件件,无一字提及我。”
顾北柠微愣:“殿下想让我如何提及你?”
是啊,如果一个人心中足以装下家国山河,那男女情爱便是太微不足道的东西。
他并不觉得顾北柠不足以与江山相较,但江山之下,是万千黎民百姓,与顾北柠一般的黎民百姓。
“只希望史书之上书写阿柠丰功伟绩的时候,可以顺带提我一笔。”
顾北柠莞尔一笑:“那是自然,殿下与我……”
“殿下!”临溪有些慌乱地跑进来,气息微喘,“宫里来人了,是德宁殿的人,说是来找顾大人。”
“太后?”
顾北柠与澹台衍对视一眼,分明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疑惑。
来人是太后跟前的太监谟闻。
“六殿下,顾大人,太后口谕,宣顾大人进宫。”
“不知是为何事?”
谟闻也没有遮掩,如实相告道:“宫里有一婢女上吊自尽了,叫春蕊,原是在乾宁殿伺候的。”
谟闻言尽于此,顾北柠跟澹台衍却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陛下跟前的侍婢自尽,怎么听都觉得耳熟。
“事不宜迟,我先进宫。”
顾北柠抓起屏风,随谟闻进了宫。
……
“如何?”
太后坐主位,崔知宜坐在下首左侧,一见到顾北柠验完尸进来,便立刻出声询问,很显然,她们也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顾北柠有些遗憾地摇摇头:“确实是自缢而亡,但是……”
“但是什么?”
“也不能排除有人在她身后勒住白绫,强制将人吊上房梁,伪造成自缢的可能。”
崔知宜缓缓呼出一口气,攥紧的手松开,掌心一片黏腻的冷汗,同样的局面,她也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会经历第二次。
“宫内人多眼杂,即便真的是被贼人所害,排查起来也十分困难,而且极有可能打草惊蛇。”
“臣也是如此想的,只得认下此事,静观其变。”
……
过了两日,宫里又发现了三具自杀而亡的尸体。
有人将匕首捅进自己的心脏,有人吞金,有人投湖……
与此同时,宫里谣言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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