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锋坐在他那间采光尚可、陈设简单的“掌门书房”里，面前摊着本门规总纲，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目光却落在窗外一株叶子被晒得有些蔫儿的老榕树上，仿佛在研究树叶的脉络。
“笃笃。”
极轻的敲门声响起，带着一丝刻意的恭谨和迟疑。
“进。”
杨锋收回目光，脸上那点漫不经心瞬间敛去，端起手边的粗陶茶杯，呷了一口寡淡的凉茶。
门被轻轻推开，律堂长老严法走了进来。
他还是那身一丝不苟的深蓝色长老服，头发梳得纹丝不乱，面容古板严肃，眼角的皱纹如同刀刻。
他先是对杨锋躬身一礼，动作标准得像用尺子量过：“掌门召见，不知有何吩咐？”
“严长老来了，坐。”
杨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语气平和，甚至带着点难得的客气。
严法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依言坐下，腰板依旧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上，目光平视，等待指示。
杨锋没立刻说话，只是又喝了口茶，放下茶杯时，几滴茶水溅在摊开的门规典籍上，他随手用袖子抹了抹，动作随意得让严法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严长老，”杨锋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我翻看门规典籍，也听岳凯说了些旧事。这五月门立派数百年，规矩森严，法度俨然，方能传承至今，威震一方。尤其是这‘律’字，乃立宗之基，稳派之石。我说得可对？”
严法没想到杨锋开场先说这个，愣了一下，随即肃然道：“掌门所言极是。无规矩不成方圆，无律法则门不成门。先祖师定下门规，正是要约束弟子，明辨是非，确保宗门传承有序，正气长存。”
“正气长存……”杨锋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嘴角扯出一个有些意味不明的弧度，目光落在严法脸上，带着点探究，“那依严长老看，如今咱们五月门，这‘正气’还存着几分？这‘规矩’，还管用几分？”
严法脸色微微一变，嘴唇抿紧，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
他没有立刻回答，似乎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压抑某种情绪。
杨锋也不催他，自顾自说道：“我这个人呢，出身……有点特殊，蒙仙帝垂青，得了点传承。仙帝他老人家最看重什么？就是规矩，是法度，是传承有序！他传我功法，可不是让我来看着五月门烂掉的。”
他语气加重了几分，身体微微前倾，看着严法，“可我来了这些天，看到的、听到的是什么？是派系林立，各自为政！是门规形同虚设，资源被肆意侵占！是有人阳奉阴违，甚至可能……里通外敌！”
最后四个字，他压得极低，却像惊雷一样炸在严法耳边。
严法猛地抬头，眼中精光暴射，看向杨锋：“掌门！此话……可有证据？”
“证据？”
杨锋靠回椅背，手指又在桌面上敲击起来，节奏有些凌乱，显出几分“烦躁”，“我要是有确凿证据，还坐在这里跟你喝茶？早就按门规处置了！可现在呢？我空有个掌门名头，想查点事情，处处掣肘！想整顿一下，立马就有人跳出来说什么‘不合规矩’、‘动摇根本’！哈，真是笑话！”
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混合着疲惫、愤怒和无奈的“痛心疾首”：“严长老，你是门中老人，执掌律堂多年。你说说，这像话吗？五月门的规矩，难道就是用来保护那些蛀虫，束缚想做事的人吗？若是仙帝他老人家在天有灵，看到这般景象，该是何等失望！”
严法听着杨锋的话，看着他脸上那份不似作伪的“愤懑”和“无力”，心中那块沉寂多年的、关于门规与公正的坚冰，似乎被撬动了一丝缝隙。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此感觉？
律堂式微，他空有铁面之名，却无执法之实，处处受制，眼睁睁看着门风日下……
“掌门……”严法声音有些干涩，“非是老朽不愿作为，实在是……”
“我明白你的难处。”
杨锋打断他，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所以我才找你来。严长老，我知道你为人刚正，恪守门规。这五月门，像你这样还真心把规矩放在心里的人，不多了。我初来乍到，根基浅薄，想做点事，难啊。”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严法：“但再难，也得做！否则我愧对仙帝传承！严长老，我需要帮手，需要真正能秉公执法、重整纲纪的帮手！律堂的威严必须恢复。”
他身体再次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只要你严长老愿意站出来，秉公处理，该查的查，该办的办！我杨锋，以仙帝传人之名起誓，必定全力支持你！将来这五月门若能重振，你律堂，当居首功！你严法，也必是宗门中兴的股肱之臣！”
这番话，如同一剂猛药，注入严法心田。
重振律堂威严？
肃清门内不正之风？
成为宗门股肱？
这些他曾经梦想过，却在现实打压下逐渐沉寂的念头，被杨锋赤裸裸地挑明，并给出了一个看似可靠的承诺和支持。
尽管他知道这位新掌门可能也在利用他，但相比于其他堂口赤裸裸的排挤，这份“倚重”，对他而言，已是久旱甘霖。
严法胸膛起伏了几下，眼中光芒闪烁，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决然。
他站起身，对着杨锋郑重一礼，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和破釜沉舟的意味：“掌门既有此心，老朽……愿效犬马之劳！必当恪尽职守，整肃门规，揪出害群之马，以正我五月门风！”
“好！有严长老此言，我心甚慰！”
杨锋也站起身，用力拍了拍严法的肩膀，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那此事，你便暗中留意，尤其是……丹堂、战堂近日动向，若有任何违逆门规、损害宗门之举，无论涉及谁，务必详查，随时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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