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午。
千牛村的老榆树下。
一百多户人家，不管分没分家的，男女老少，将近六七百人，都聚集在一起。
将老榆树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
而除此以外，还有张县令带领的一行十余人也站在不远处。
其中有两个头发斑白的老人，听说是风水师，剩下的，是其他几个村的里正带着各自村里的村民。
老人正是昨日张县令派人贴了告示紧急找到的。
当然，还有一位是张县令悄悄派人去请的。
骄阳似火，张锦年被晒得面色通红，快喘不过来气儿。
倒是他身旁的那个老者镇定不已。
但仔细看去，也能看出他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赵里正拄着拐杖穿越人潮走到大榆树中央的石头上，手一挥，现场顿时安静下来。
“乡亲们，咱们的千牛山上有水！”
见里正没有绕弯子，直接将全村人的希望说了出来。
人群顿时都激动得直欢呼，纷纷看向赵里正，都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前日夜里，沈家祖宗显灵，告知了他家这千牛山上有水，还说了一个引水的法子，名为“挖暗渠。
今日上午，县令大人带了几位懂测量的风水大师在山上查探，发现了这法子确实可行。”
说着，里正停顿了半刻，又看向底下的人严肃道：
“我知道，因着沈家是外来户，咱们村的不少人都与他们不太亲近。
甚至还有人在背后说人家是瘟神。
近日，沈家人卖起了竹扇，也惹得不少人在背后乱嚼舌根子。”
里正扫向那些和沈家不对付的人，见几人低下了头才继续道：
“可人沈家并不在意，人家祖宗还托梦告诉咱们引水的法子……沈家人不是瘟神，甚至可以算是咱们的福运神。
人家当得起咱们千牛村人的一句谢谢。”
那些曾经在背后说过此话的人面面相觑，碍于里正发话，纷纷走到沈家人跟前。
“沈家老大，之前我不该贪你的箩筐，我稍后就给你送钱去。”
“大妹子，前日冤枉你家是偷蛋贼，对不住了。”
“沈家兄弟们，我以后一定不会再说你们家的坏话了。”
……
从沈心梨来到这里，她就察觉到了一家人仿佛融不进去这个村子。
除了赵里正家和他们家走得近一些外，村里就没有人愿意到他们家来。
她不在乎别人是怎么想他们家的，所以面对流言蜚语，根本就没有往心里去。
无所谓，又不会掉块肉，自己好好挣钱帮家里过好日子就行了。
但面前的几人一脸诚恳的样子，倒是让她微微侧目。
不管他们的心思到底如何，归根结底都是一些小事。
将喜恶憎都表现在明面上，也说明了这些人是很简单的。
沈家人盯着面前的几人，有些激动，他们没想到里正会说他们是“福运神”，更没想到还会收到村里人的道歉。
要知道，最开始被人指指点点的时候，一家人虽然不习惯，但也没办法。
后来就只能慢慢习惯了。
毕竟生存下去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瞧着阿梨冲几人笑了笑，沈家人也都冲他们笑了笑。
见几人与沈家交好，赵里正继续道：
“至于为什么说是挖暗渠？
因为那水还埋在地下，漏在了千牛山的半山腰上了，根本没有流入咱们村里的井中。
因此，需要咱们每家每户都出力，才能将那水引出来。”
“真的吗？咱们真的有水了吗？”
“太好了，老天爷还是庇护咱们的……”
“……”
村民们不停地欢呼起来。
张县令和其他几个村的里正看着面前的一群人，心里也一阵激动。
是啊，只要千牛村成功引出了水，他们的村子也距离千牛山不远，有样学样，还怕自己引不出来水吗？
各人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却听见赵里正又高声道：
“咱们能喝上水仅仅是第一步。
还有咱们的麦子，今年的小麦能不能收得好，就看这次引水了。”
人群中又发出一阵欢呼。
“太好了，咱的麦子有救了。”
“过段时日，就能吃上白面了……”
“赵叔，这是真的吗？咱们莫不是在做梦吧，这山上咋能挖暗渠，那么大的山，能挖得通吗？”
李大虎摸着脑门子疑惑不解，不由得发问。
不少村民也从刚刚的欢呼声中清醒过来，听到李大虎的发问，也停了下来，纷纷看向赵里正。
这千牛山那么高，咋挖，众人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是啊，从来没有听说过挖暗渠的，这听起来咋那么古怪呢？”
“里正，要是挖了一半不出水咋办？咱们的力气不是白费了吗？”
“啧啧”，村里的李赖头咂了咂嘴，“里正，说到底这是沈家人做梦梦到的，兴许就是沈家人忽悠大家的！”
说完，他还不嫌事儿大，又笑嘻嘻道，“要我说，这么热的天，咱们还不如在家躺着睡大觉。”
极少一部分人表现出了异议。
其中包括吕大花，这几日闻到沈家灶房飘出来的香气，她恨得牙痒痒。
还有孙余氏，因着前几日自家的鸡蛋没有被挑选上，而沈家却意外发了财，她气不过就在村里造谣，反而被里正指责。
还有李赖头和五愣子，平日里，他们偷奸耍滑是一把好手，自家的麦田都快被草给淹没了，也不见他们动手锄一下，现在让他们干活，那是万万不会的……
“你给我闭嘴！你睡你的大觉，到时候引出来水，饿死你个狗娘养的小混蛋。”
赵里正气得额头的青筋直突突，也顾不得县令大人和其他村的里正也在了，立刻疯狂攻击起来。
说了一半，又稳了稳情绪盯着村民们道：
“谁家的壮劳力不出力，到时直接开祠堂赶出千牛村，今日，县令大人和其他村的里正们都在，看看到时候你能去哪里落脚？”
赵里正一番狠话出口，众人再也不敢说什么了。
那瞎咧咧的话也就李赖头和五愣子他们几个懒鬼敢说，但凡还有一丝希望，村里正经的庄户人家，谁也不会想着要离开自己祖祖辈辈生存的地方！
释放完情绪的赵里正无奈地看向沈心梨，然后一把抱过小丫头扛在自己的肩上。
具体的步骤他明白个大概，他总结不出来。
众人还在沉默的档口，只听见一阵清脆的女声：“肯定能挖得通，水也够用，因为这法子已经有地方用过了！”
众人循着目光看去，只听见小女娃又道：
“众位爷爷奶奶、叔叔伯伯婶子们好，大家都知道我们沈家是从更北的地方迁过来的。
听我爷爷说，在还往更西北，有比咱们这儿更热、更旱的地方。
他年轻的时候曾经去过那里。
那里全年几乎都没有落雨，但那儿的百姓们，不仅不缺水，反而连粮食、瓜果蔬菜都能种。
大家知道是为什么吗？”
沈心梨话说了一半，停下来问向众人。
众人纷纷不解地摇了摇头。
“就是因为他们有暗渠，而且是在高山上挖暗渠，引高山雪水灌溉农田和日常饮用，他们成功了。我爷爷托梦时说，咱们这儿也可以挖。”
沈心梨有些无奈。
这坎儿井和另外的京杭大运河、万里长城并称为古代的三大工程之一。
虽然在这里挖井不会像在祖国边疆那里挖那么多，但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她可以跟自己家人讲那是神仙教给她的。
却不能跟眼前的村民说出实情。
所以，为了让面前的众人信服，她只能打着沈家祖宗显灵的法子，还说曾经的沈老爷子也去过西北边疆。
默默在心里念叨：罪过，罪过！
看着众人又露出一脸期待的样子，遂继续道：
“他们先在地面的方向朝高山方向挖了很多的井，接着将所有的井在地下相连通，构成暗渠。
挖到高山的暗流时，那水自动就从暗渠流了出来，最后流到了蓄水池。
他们那么缺水的地方都能用这法子引到水，咱们的千牛山和老虎山上有那么厚的积雪，咱们为何不能用？”
沈心梨一边说，一边指向远处的高山。
众人看着远处，一片沉默。
立时，人群中几声苍老的声音道：“是啊！人家都能，咱们为啥不能？”
虽然众人对沈家祖宗托梦之事难以相信。
但毕竟是从赵里正口中说出，县令大人也在此，面前的沈家丫头说得有鼻子有眼睛。
更有懂风水的大师也说了千牛山内确实有水的事实。
那些个种田的老把式，还记得当年那个拖家带口安顿一家人的沈老爷子。
那人当年确实是个人物。
至少，比他们这群泥腿子见识得多。
但没想到那么早就去了。
听见沈心梨提及自己爷爷，几个老汉就不自觉地出声了。
“咱们也能！”
沈家人也出声道，顿时引得身旁的一群人群附和。
沈心梨看向那几个老汉，也看了看附和的人群道：
“我爷爷还说了，这暗渠一旦挖成，可惠及子孙后代百年，大家难道想让自己的子孙后辈们，也一辈子过得像咱们这么缺水，这么苦吗？”
听着小丫头的前半句，众人一脸向往，但听完后半句，众人再也没有了言语。
无他，只因为这后半句太扯动他们的神经了！
燥热的空气里，只有一阵阵呼吸声和些许的风声。
千牛村人集体陷入了沉思。
就连张锦年和他带来的十来人都沉默了。
是啊，难道，他们的子孙后辈也要像他们这样过这么缺水的日子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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