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1974年12月23日
地点:前进村
徐庆不是在开玩笑，烛光摇曳，他面色平静盯着我的眼睛。
我很害怕，他这双眼睛好像是要打我这里得到什么赞同，以全了他的牺牲胜举。
我当时眼神应该是有些慌乱，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于是转头不敢再与他对视下去。
当然，李勇是张着嘴看着他的，不张着嘴好像就不足以表达对这件事情的惊讶。
要是未来，谁说娶了谁是牺牲自己，简直可笑至极，真当自己圣母玛利亚了？那姑娘怎么不能出去打工找口饭吃？用得着你可怜人家，牺牲自己？
可现在，七十年代，门都出不了的年代，她出嫁之前离开不了父母家，出嫁之后离开不了夫家，没有别的活路给她，她只能赌自己出生在一个好的家庭，赌自己嫁到一个好的人家。
徐庆要是跟玲花结婚，真就是给了玲花一条活路了。
哪怕他完全不爱玲花，只是出于同情，玲花估计也得磕着头感谢他的善举了。
我沉默着很久一句评论也没有说出口，李勇倒还问了几句是不是认真的，有什么打算之类的。
徐庆敷衍着答了几句，眼睛还是一直不时瞟我一眼，好像对我不给拿主意这件事颇有些不满。
虽然他已经决定好了想做什么，但我真就一句话也不敢说。
李勇和徐庆走时，徐庆回过头看着我，冷笑了一声，“你还真是，完全符合我对你的评价，自私自利、胆小如鼠、怂包软蛋。”
我没反驳，甚至一直不敢与他对视超过一秒钟的，站在门口连棉袄都没披着，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徐庆真心要‘牺牲’，也许他会从别人那里得到无数夸奖与美谈，可我这里昧不了良心。
也张不了嘴叫徐庆少管别人去死。
在现在这会儿，有人能拿主意救一把玲花，那真是十分了不得了。
我在炕上坐到了天亮，不知道该想些什么或者说些什么，只能假装忘了那些倒霉事儿，归置屋子、整理地窖、扫院子、补房顶，我有很多事情要做。
我才是真要少管别人去死！
补房顶的时候已经到了大中午，胡丽丽和王伟来告诉我，玲花家里人都被打得很惨，然后放回来了。
杨二牛也放了，这事儿在这年代，算不了事儿，不可能真给他定一个买卖妇女的，毕竟是女孩儿的亲爹妈啊。
我在房顶上一边补房顶，一边听着胡丽丽在底下对我说，
“徐庆一大早就和我们一起去找李玲花了，问李玲花愿不愿意和他结婚，搬出家里，李玲花想了一会儿就同意了，他们一大早去村里办了证明，然后借了自行车去办事处办结婚证了。”
王伟接过话，“徐庆他们还没回来呢，玲花家人回来知道这事儿，堵着知青院儿骂，我们对骂了一会儿骂不过，然后村长带着村民们把他们骂走了。他们这会儿正在自己家里闹呢。”
我手上的动作不停，也不接话，王伟不管我听没听接着就说，
“本来我一早就想来找你，徐庆说这事儿和你说过了，玲花家里人来闹我也想来找你的，村长说你不痛快，让你歇口气。”
他们两人说完话看我不说什么，互相对视一眼离开了。
等二人出了小院儿，我停下手中的活儿，看着二人并肩离开的背影，带着些许无奈和失落着叹了口气。
矫情到要人在意我的情绪，这实在不是我想做的。
吃了午饭我去了知青点，徐庆带着玲花已经回来了，可徐庆却把自己的行李搬回了知青点，让玲花自己住到了他盖的那间平房里。
我张着嘴迷茫地看着徐庆和玲花收拾行李，不知道这又是什么场面。
还是徐庆自己解释了的，“我和玲花商量了，现在这样她在家里肯定待不下去了，我跟她领证，让她住我盖的这个房子里，反正就在知青院儿后头，很安全。”
他的小聪明太多了，意思就是，假夫妻呗。
我傻着眼问徐庆，“那，那以后呢？”
玲花主动说了，“我实在没辙了，我要是还在家里住着，我怕我爹妈直接趁着天黑把杨二牛放进我屋子里去，那时候我是要么嫁，要么死了，他们真能干的出来。”
毕竟那一百二十块钱的诱惑力还是非常大的，现在村里谁能出一百二十块钱的彩礼？到时候真生米煮成熟饭，要么嫁，要么死。
玲花一脸感激，“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我也不想拖累徐知青，可实在没路可走了，只能出此下策了。”
我问徐庆，“那你爹妈呢？”
徐庆摆了摆手，“上次在这儿丢了脸，他们是不会再来了，我只要不说就行，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没办法的事儿。”
徐庆的鬼主意呗，徐庆很为自己的聪明得意，挑着眉看着我说，
“先解燃眉之急吧，后面我要是回城就离，能拖一时是一时，到时候这个小房子就归玲花，她也能活得下去，要不要结婚看她自己以后的缘分。”
我们几个知青都是同款的吃惊表情，我问，“那，你不住在一起别人不就知道了吗？是假的。”
徐庆翻了个白眼，“知道那又咋样，我就不一起住违反哪条法律了？反正证领了，他们那家人就不能再打那一百二十块钱的主意。”
他的目的就是，让玲花家人赚不到那一百二十块钱，死了这门心思。
胡丽丽咽了口唾沫，瞪大眼睛看了我一眼，抽着嘴角，眼里写着：这也行？
我跟她差不多表情，反正我当时的想法就是：这也行？
徐庆明摆着就是告诉别人了，我坦坦荡荡，这就是假的，就是为了救人于水火了。
要不这么干，这姑娘还得凉凉。
回头真离了，她一方面已经脱离父母，一方面又是个不错的姑娘，说是结过婚，可到时候大家都会知道，这就是权宜之计的假结婚，并没有谁会去计较，不耽误她再找。
徐庆占了大义，又占了法律，直接立于不败之地了。
我第一次佩服徐庆，毕竟我一直认为他就是个只有歪门邪道鬼主意的小人，可这个主意我是真佩服他了！
玲花再三向我们保证，“我绝对不会赖着徐知青的，也不会占徐知青便宜，我会好好下地干活儿，把这个房子的钱给徐知青补上，以后也会自己挣工分吃饭的。”
她生怕谁误会她要赖上徐庆似的，说话的语气十分严肃坚定，完全表明了想要自力更生的意思。
我看了看玲花，昨日要死要活的模样不见了，而是一脸坚毅的模样，仿佛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迎接暴风雨中的未来。
昨天她的亲姐姐才死去，甚至还没来得及入土，玲花顾不得为死人伤心难过，为了自己能活下去，她不敢顾什么日子不日子的了，急着去领了证。
夜长梦多，谁都知道。
要是他们今天晚去了一步，等玲花家里人回来，这个证是死活不能这么轻松领到的。
再者，但凡玲花在家里再住一天或者两天，哪怕玲花能护住自己，外头也免不了有谣言，怀疑玲花的清白，毕竟在所有人看来，胳膊拧不过大腿。
现在这是最好的办法。
我听完了他们的想法，都想给徐庆这个王八蛋磕个头以表示尊敬之情。
昨天闹得那么难看，玲花姐姐，荷花也得下葬啊。
于是我们一群人气势汹汹的给玲花助阵，让玲花看着自己姐姐下了葬。
徐庆我说了，看着温文尔雅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他要是自己去，还真说不准护不住玲花。
刚刚下了葬，玲花爹妈又开始闹，要徐庆给彩礼，要一百二十块钱。
徐庆想讨价还价试试看，没打算一文不给。
我不愿意，毕竟徐庆没真要娶这媳妇，我直接上前抬着下巴问他们，还游街嘛？我送你们去？
村里人见过我对外人嚣张的模样，比如那小将们，但对村里人真没这么着过，他们一直觉得我对待村里人就是个助人为乐的活雷锋的。
当然，特指好人。好态度不包括对做坏事的人。
可能我太嚣张了吧，玲花父母硬是没敢再提彩礼。
杨二牛鼻青脸肿，看着十分凄惨，他当着所有人堵住我问，“你满意了？害我成这样？”
他看着正义凛然，不知道的以为是做了什么好事的人呢，脸上带着伤，看起来像受害者似的。
昨天村长李从仁问我满意了没，我那会儿真不满意。
但这会儿？
“满意，太满意了！哈哈哈哈哈哈！满意！”
我中气十足、一字一顿的回答他，虽然哪怕哈哈哈的时候也没露什么笑意，但就是让所有人看出来我是真满意了，说着我直接当着大伙儿开始鼓掌，‘啪啪啪啪啪’！
拍着手，眼看杨二牛气得青筋暴起，我一拳头挥向他的脸颊，把他打倒，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那你呢？满意吗？”
把媳妇儿活活折腾死满意吗？逼得小姨子差点去死满意吗？
我不期待他的答案，而是跟个混混似的，往后一挥手，“走！”
身后的知青和村民们都跟着我直接离开了，留下杨二牛一个人倒在地上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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