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像一块石头,扔进了围观者的心湖里,漾开一圈又一圈沉郁的涟漪。
谁都明白,“追责到人”这四个字,分量有多重。
红星公社的驻地,是几间土坯房,墙皮掉了大半,露出里面黄澄澄的夯土。
公社的办公室里,此刻正烟雾缭绕,呛得人眼睛发酸。八仙桌旁,坐着公社的几个干部,有书记,有主任,还有民兵连长,每个人的手里都捏着一支卷得歪歪扭扭的烟,烟纸是旧报纸撕的,烟丝里还混着些干草末。
桌上的搪瓷缸子,早就见了底,缸壁上结着厚厚的茶垢。
门是敞着的,风从门外灌进来,吹得桌上的几张纸哗哗响,纸上是各村子的公粮上缴统计表,数字后面的空格,还空着一大片。
公社书记把手里的烟蒂摁在桌角的烟灰缸里,烟灰缸是个破碗,里面的烟灰积了半寸厚。他抬起头,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县里的命令,大家都看了。三日期限,一天都不能拖。”
民兵连长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脸上带着一道疤,是剿匪时留下的。
他把手里的烟往地上一扔,用脚狠狠碾了碾:
“拖?谁敢拖?县城的粮库都炸没了,城里的工人、干部、学校的娃娃,都等着粮食下锅呢。可问题是,咱们公社的公粮,还差着五千斤呢!”
他的话音刚落,办公室里就静了下来,只有风穿过门缝的呜呜声。
公社主任叹了口气,伸手拿起桌上的统计表,手指在纸面上摩挲着,那纸上的字,像是一个个沉甸甸的秤砣,压得人喘不过气。
“谢家村、李家村、王家村……这几个村子,往年都是积极分子,今年也难。谢家村的村长昨天来找我,说村里的口粮都快见底了,交上去的公粮,都是各家各户省出来的,筛了又筛,一粒秕谷都不敢掺。”
“李家村更甚,村里的壮劳力都去水库修坝了,剩下的老弱妇孺,把留着的种子粮都拿出来了,还差着八百斤。”
“种子粮都敢动?”民兵连长猛地一拍桌子,搪瓷缸子被震得跳了一下。
“那明年还种不种地了?”
“不种也得交啊。”公社主任的声音更低了。
“县里的命令,是死命令。抗命的后果,谁担得起?”又是一阵沉默。
烟雾在屋里弥漫着,呛得人胸口发闷。不知是谁,轻轻咳嗽了一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安静。
这时候,公社的文书,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怯生生地开口了:
“那……陈家村呢?陈家村的公粮,好像也还差着不少吧?”
他的话音刚落,办公室里的气氛,忽然就变了。原本皱着眉唉声叹气的干部们,像是被人点了穴一样,瞬间僵住了。
公社书记的眉头拧得更紧了,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民兵连长脸上的戾气,也淡了几分,他摸了摸脸上的疤,没说话,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
陈家村。
这三个字,在红星公社,都像是一道不能轻易触碰的门槛。
没人敢轻易提这个村子,更没人敢轻易去招惹村里的人。原因无他,只因为陈家村的宗祠里,坐着一位十六岁的族长,名叫陈景。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本该是在学堂里念书,或是在地里跟着大人学农活的年纪,可陈景不一样。
他是陈家的独苗,小时候很调皮,但却是一个初中生。令人费解的是,这少年人,不仅在县城里认识人,连市里,都有几分交情。
前段时间,公社里有个干部,仗着自己手里有点权,在征粮时,硬要把所有粮食留下来,还带人举枪。
恰好,陈景带队过来上交公粮,最后,只是看了那干部一眼。没过三天,县委书记办公室下达文书,那个干部就被撤了职,卷着铺盖回老家种地。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如此轻易,就摘掉了一个公社干部的乌纱帽。
这事儿,在公社都传开了。从那以后,再没人敢去陈家村耍横。
就连公社开会,提到陈家村,都得掂量掂量措辞,能避讳的,尽量避讳。
公社书记掐灭了手里的烟,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节奏缓慢,却带着一股沉甸甸的压力。
“陈家村的情况……特殊。”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他们村的收成,比谢家村、李家村好一些,毕竟靠着河,浇地方便。但差的那一千斤公粮,迟迟没缴上来。”
“怎么不去催?”民兵连长闷声问,话一出口,就觉得有些不妥,又补充了一句:
“我的意思是,好好去说说。”
“说过了。”公社主任苦笑着摇头:
“前几天我去了一趟陈家村,没见着陈景。和陈家村几个族老说了,他们几个说话却滴水不漏。说,村里的粮食,要留着给老人和孩子过冬,还要留着明年的种子。公粮不是不交,是真的拿不出来。”
“拿不出来?”民兵连长的眉头竖了起来:
“全县都在勒紧裤腰带,凭什么他陈家村就能例外?”
“例外?”公社书记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无奈:
“谁敢说他例外?你忘了前段时间那个干部的下场了?再说,陈景在城里和市里都有人,真把他惹急了,咱们公社这几个干部,怕是都得跟着吃挂落。”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民兵连长的心头。
他悻悻地闭了嘴,抓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往嘴里倒了一口,却什么都没倒出来,只能空咂咂嘴,满是苦涩。
办公室里的烟雾更浓了。风从门外吹进来,带着远处田野里的寒气,吹得人脊背发凉。
公社主任又拿起那张统计表,手指划过谢家村、李家村的名字,重重地叹了口气。
“谢家村和李家村,还有王家村,这几个村子,向来是团结的。往年征粮,都是村干部带头,家家户户凑粮食,从不含糊。今年也是一样,村里的人都知道县城的难处,都在咬牙硬扛。可实在是……没粮了啊。”他的声音里带着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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