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的干部都知道,谢家村的支书,为了凑公粮,把家里仅存的一布袋玉米都交了上去,家里的小孙子饿得直哭,只能靠红薯叶熬粥度日。
李家村的村长,领着村民去河滩上挖野菜,挖回来的野菜,先挑好的送给公社,说是能顶一点粮食。
这些事,桩桩件件,都揪着人心。
“可没办法啊。”公社书记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县里的命令,是铁板钉钉的。三天,只有三天时间。咱们只能……只能再去催催。”
“怎么催?”文书小声问:
“谢家村、李家村,已经把能拿的都拿出来了。陈家村……又不敢硬来。”
“硬来?”公社书记苦笑一声:
“对谢家村、李家村,不能硬来。那些村子的人,太实在了,你要是硬逼,他们能把自己的口粮都交出来,那可是要出人命的。”
他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决绝:
“只能软磨硬泡。去谢家村,去李家村,跟村干部说清楚县城的难处,跟村民们说清楚,城里的工人在饿着肚子,学校的娃娃在饿着肚子。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们会懂的。”
“那陈家村呢?”民兵连长追问,语气里带着不甘。
公社书记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
“陈家村……再派个人去,好好跟陈景说。就说,县城的粮库炸了,城里的人快断粮了。就说,这是全县的事,不是公社的事。他陈景识大体,应该明白轻重。”
这话里的退让,在座的人都听得出来。可没人反驳。谁都知道,面对陈家村,面对那个十六岁的族长,他们没有别的办法。
风越刮越大了,吹得办公室的窗户纸哗哗作响。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铅灰色的云,沉甸甸地压在头顶,像是随时要掉下来。
公社书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声音沙哑却坚定:
“事不宜迟。现在就动身。主任,你去谢家村;连长,你去李家村;文书,你年轻,嘴甜,去陈家村。记住,说话要客气,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三天,三天之内,必须把公粮收齐。”
干部们纷纷站起身,脸上带着疲惫,却又透着一股不容推卸的责任。他们拿起桌上的干部服,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系紧了腰带。
民兵连长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腰间的皮带,指节泛白。公社主任的眼眶,红得厉害,他转过身,偷偷抹了一把眼睛。
走出公社的土坯房时,天已经擦黑了。
风裹着寒意,吹得人打了个哆嗦。远处的田野里,一片漆黑,只有零星的几点灯火,在夜色中摇曳,像是风中残烛。
谢家村的方向,传来几声狗吠,声音微弱,却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很远。
李家村的河滩上,隐约有火光,想来是村民们还在挖野菜。而陈家村的方向,一片沉寂,只有村口的老槐树,在风中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公社的干部们,各自骑着自行车,消失在夜色里。自行车的铃铛声,在空旷的土路上响着,一声,又一声,像是在敲打着这个艰难的冬天,敲打着每个人的心弦。
县城的焦糊味,还在风里飘着。
粮库的余烬,还在黑暗中发着微弱的光。而那道强硬的命令,像是一道无形的枷锁,套在了红星公社的土地上,套在了每个干部的心头,也套在了每个村民的肩上。
夜色渐浓,风越刮越紧。明天,又是一个难捱的日子。
可他们知道,无论多难,都得扛过去。因为县城在等着,城里的人在等着,这沉甸甸的公粮,是救命的粮,是维系着整个县城的希望。
.......
文书的自行车碾着陈家村村口的碎石子,发出细碎的声响,天已经完全黑透了,陈家村的巷子里没有灯,只有巷口老槐树的枝桠,在夜色里张着黑黢黢的影子。他攥着车把的手出了一层薄汗,把车停在槐树下时,裤脚沾了半圈的露水。
守在村口的是个穿粗布短打的老人,看见他来,只是掀了掀眼皮,没说话,引着他往宗祠的方向走。
宗祠的门虚掩着,漏出昏黄的油灯光,文书推开门时,先闻到了一股混合着柏香和陈米的味道,八仙桌旁坐着三个老人,正就着油灯的光搓玉米,为首的那个老人脸膛黝黑,额角有道很深的疤,正是陈景的爷爷陈铁柱。
文书把帆布包放在桌角,挤出一个笑,刚要开口,陈铁柱就抬起了手,打断了他的话:
“你是公社来的吧?坐吧,茶就没有了,水倒是有一碗。”
他指了指桌角的粗瓷碗,碗里的水浮着一层细小的尘土,文书端起来抿了一口,涩得舌头发麻。
“陈族长……陈景呢?我是来跟他说公粮的事。”文书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着什么。
陈铁柱的手顿了顿,把手里的玉米放进竹筐,抬头看向他,眼神里没有温度:
“小六不在家,去县里办事了,得个三五天才回来。”
“那公粮的事……”文书的话音刚落,坐在陈铁柱身边的一个老人就重重地哼了一声:
“公粮?村里的粮,要留着给娃子们过冬,要留着明年撒到地里,哪有多余的缴上去?去年的事你们忘了?真要把人逼到绝路?”
文书的脸涨得通红,忙摆手:
“不是逼,是县城的粮库炸了,城里的人都快断粮了,县里给的期限只有三天……”
“县城的人要吃饭,我们陈家村的人就不用吃饭了?”另一个老人接过话,手里的玉米搓得哗哗响。
“开春旱的时候,县里的水船也没往我们村多送一瓢水,现在要粮了,就想起我们了?”
陈铁柱抬手按住了身边老人的胳膊,看向文书的眼神软了些,却还是带着不容动摇的强硬:
“娃子,你回去跟公社的人说,陈家村的粮,一分都不能多缴。小六临走前说了,村里的老人要养,娃子要喂,种子要留,这是底线。你们要是实在难,就去别的村子想想办法,别盯着我们陈家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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