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归砚醒来时,榻侧还留着未干的泪痕。
他下意识去摸手臂——平滑、微凉,哪还有血口?
昨夜自己割下的刀痕,全被抚平,只剩几缕极淡的金光,像雪上残灯,一闪即灭。
“娘亲……!”
他猛地翻身,扑向妆台,一把抓起铜镜。
额间金莲印黯淡得几乎看不见,花心原本饱满的纹路,此刻枯成一道细缝,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魂力。
少年指尖发颤,喉咙里迸出破碎的哽咽:“别替我疗伤……好吗?”
眼泪砸在镜面,溅开一朵水花,他声音低哑得不成调,“我宁愿疼……我宁愿去死,也不想你在我面前消失……”
可镜里只有他自己——
红着眼,白着唇,额间那点将熄未熄的金光,像母亲留在人间最后的体温,任凭他怎么哭,也握不住。
殿里静得可怕,连窗外残雪压断枯枝的声响都清晰刺耳。
江归砚死死攥着铜镜,指节泛白,仿佛要把那枚黯淡的金莲印抠下来。
眼泪顺着下巴滴到衣襟,晕开一小片深色,他却不肯眨眼,怕一眨眼,那最后一点金芒也会消失。
“娘亲……我求你……”他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像被掐住脖子的幼兽,“别再救我了……别再丢下我……”
铜镜冰冷,映出少年惨白的脸,江归砚猛地抬头,眼底血丝纵横,像被逼到绝境的幼兽。他一把扯开衣襟,指尖并如刀锋,对准自己心口——
少年指节狠狠一收,竟以灵力为引,从心脏里硬生生抽出一滴心头血。血珠赤金,灼灼如火,被他颤抖着点在额心——
“娘亲……求您!”
声音嘶哑,却带着破釜沉舟的执拗。下一瞬,金莲印如同被泼入滚油,“轰”地绽出刺目金芒,纹路寸寸亮起,花心重新饱满,几乎要脱离皮肤飞升。
江归砚脸色瞬间苍白,额上冷汗密布,整个人像被抽了骨头,软软地蹲下身去。寒意顺着膝盖爬上来,他却顾不上,只把指尖死死抵在额心——
金莲印亮得发烫,可心脏里那一下剜空,像被人生生掏走了一块。
血腥味涌到喉头,他张了张口,却只发出一声极轻的抽气,仿佛连呼吸都带着裂痛。
江归砚在地上躺了片刻,团团拱到他颈侧,暖烘烘的大爪子盖住他半边脸。他小手无力地抓住颈毛,借着力气缓缓坐起,唇色苍白得几乎透明。
“……没事。”他哑声哄了一句,却先红了眼眶,一滴泪砸在地上。随即颤抖着摸向腰间储物袋,倒出七八粒丹药,看也不看,一把全送入口中。
丹药滚过喉咙,带着苦辣的灼烧感。他俯身撑地,指节因用力泛青,胸口剧烈起伏。
江归砚掩唇猛咳,掌心一摊,点点猩红溅在袖口的雪纹上,像零落的梅。
他不动声色地抿了口热茶,血腥味瞬间在舌尖炸开,混着微涩的药香,一路滑进喉咙。丹瓶抖落,三粒赤红丸药滚入口中,嚼碎后化作滚烫洪流,勉强将翻涌的气血压回胸腔。
“主上!”穆清听见动静推门而入,正见少年唇色褪得近乎透明,额间碎发被冷汗黏成几缕,心口顿时一紧。
江归砚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碎金般的余波,声音低却平稳:“无事,只是乏了。”他顿了顿,又补一句,“我再睡会儿,别让人进来。”
穆清欲言又止,终是低头退下,轻轻阖上门。殿内重归寂静,江归砚却并未起身,只侧身躺回榻上。
帘幕低垂,殿里炉香早熄,只余枕边一点幽暗的金光。
江归砚自清晨坠入昏睡,便像被深海暗流卷住,再睁眼时,窗棂已斜斜筛进暮色的橘红。
整整一日,未进粒米,也未翻身。醒来时,四肢仍浮着虚软的酸麻,像被抽走半副骨架。
他抬手覆额,金莲印沉静如一枚封印,再不见昨夜灼灼反噬的光。胸口那口血腥气,却仿佛还滞在喉间,咳不出,咽不下。
“主上,可要传膳?”穆清隔帘低声问。
江归砚摇头,嗓音沙哑得几乎辨不出:“什么时辰?”
“酉时三刻,雪刚停。”
他怔了片刻,才慢慢撑身坐起,披一件薄衫,赤足踩到地面。足心触到微凉的玉砖,真实感顺着经络爬上来——还活着,还站着。
窗外最后一缕夕照落在手腕,苍白得近乎透明。江归砚垂眸,轻轻呼出一口浊气,像把整整一日的噩梦都吐进暮色里。
“再睡下去,娘亲要骂我了。”他喃喃,声音轻得只有自己听见。
随后扶着案几,一步一步挪向浴殿——水声哗响,热气升腾,他才终于觉得,自己又活了半分。
浴后湿气还笼在发梢,江归砚披了件软绒外衫,倚在窗边。
夜风钻进来,吹得他脸色更白,却吹不散眼底的倦。他低头揉着袖口,忽然闷声开口:“穆清,我想吃肉。”
嗓音沙哑,却带着久违的生气,像从深井里探出的一只手。
殿外穆清怔了怔,随即低声应“是”,脚步匆匆转向膳房。
窗外雪色映着灯火,少年缩在椅里,鼻尖被风吹得微红。
他摸了摸平坦的腹部,闭上眼,想象油脂在舌尖绽开的滋味。
不多时,膳房的小炉已“噼啪”作响。穆清亲自端着乌木托盘回来,掀盖,热气裹着浓香扑了满殿——
红泥小炉上坐着一只酱色发亮的砂锅,里头焖着五花三层的灵兽肉,用蜜汁与山泉炖了,肥油化尽,只剩软颤的肉块;旁边配一碟薄如蝉翼的胭脂火腿片,外加一碗热腾腾的碧粳饭,并几段清甜的霜降笋尖。
“主上,趁热。”穆清布好菜,替他舀了半碗浓汤。
江归砚把窗扇掩了半扇,袖口拉到手肘,露出仍显苍白的手腕。他先低头啜了一口汤,滚热的脂香在舌尖炸开,被掏空一日的脏腑仿佛瞬间苏醒,眼角不自觉泛起一点湿意。
他顾不得赞一句,筷子已夹起一块颤巍巍的肉,吹也不吹便送入口中。软糯的肉块在齿间化开,蜜汁与酱香交织,他几乎连舌根都发软,只能鼓着腮帮子咀嚼,像只囤食的仓鼠。
半碗饭下去,额角渗出细汗,脸上终于浮出一点活气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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