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雪色映窗纸,殿内却暖意蒸腾。江归砚吃得专注,连唇角沾了酱汁都未察觉,只低声嘟囔:“明天……还要这个。”
穆清失笑,温声应下:“是,主上。”
少年这才放下筷子,靠在椅背上,抚着微微鼓起的小腹,满足地长出一口气。
江归砚指尖揉着眉心,精神确实好了许多,可心口却像破了个洞,冷风直往里灌。
夜里熄了灯,他蜷在榻上,锦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地龙也烧的很旺,却仍挡不住那股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寒意。额头渐渐渗出冷汗,指尖却冰凉,仿佛血液都凝成了霜。
那是心头血的缺失——不是寻常气血亏损,而是魂与血一并剜走的空洞。
普通人尚且需百日调养,而他体质特殊,金莲印与残魂共生,每一滴精血都牵系着两重命脉,如今空了一块,连梦里都在发颤。
半梦半醒间,他下意识往身旁摸索,却只触到团团的尾巴。
老虎被吵醒,拱进他怀里,想用一身厚毛替他取暖,可那冷意却像从灵魂深处冒出来的,再暖的皮毛也捂不热。
江归砚把脸埋进颈毛,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好冷。”
好不容易挨过了夜,只剩不到两日,气血的空洞却像凿穿的冰窟,再浓的丹香也填不满。
江归砚对着铜镜,指尖在那层薄得发青的皮肉下按了按——印子泛白,半天才缓回一点血色,怎么看都瞒不过那人。
“若真问起来……”他蹙眉,把领口往上提,遮住锁骨下隐约的淡青脉络,又施了个薄雾似的障眼法,可胸口仍透出一股掩不住的虚倦。
团团在他脚边绕圈,尾巴扫过踝骨,江归砚指腹陷进厚毛里,低声嘀咕:“就说夜里着凉,染了风寒……不行,他定会探脉。”
思及此,少年耳尖微热,又气又心虚。陆淮临的手指搭在腕上,只需一息,就能摸出那截脉象空荡——心血亏损。
两日后便见人,补也补不回,可总得让脸上挂点血色。
江归砚拣出早前生辰堆在那儿的锦盒——
千年血芝、寒潭雪参、碧焰麒麟果……林林总总排开,药香冲得殿内雾气缭绕。
他掂了掂,最后只捡了最小的一截雪参、两枚麒麟果,外加半盏石乳。再多,胃囊要炸,也是浪费。
“泥牛入海就泥牛吧。”少年叹气,把雪参须当茶叶泡,小口啜饮。苦凉入喉,旋即化为一缕细若游丝的暖意,在心口空洞处盘旋片刻,便被黑暗吞没,连波澜都没激起。
两枚麒麟果啃完,汁水甜得发腻,丹田里却只冒出零星灵焰,像寒冬里划了根火柴,一亮即灭。
江归砚抹了抹唇角赤红果汁,望着案上还剩大半的“山珍海味”,无奈低哼:
“旁人来吃,一株就能生龙活虎;到我肚里,倒成了撒盐入海——真真是……暴殄天物。”
话音落下,他还是把剩下的药材仔细封好。明知用处不大,也舍不得再浪费,只当给自己求个心安。
两日里,江归砚把仙药当零嘴,雪参须嚼得满殿苦香,麒麟果的赤汁染得唇色嫣红,连最难化的龙血胶都切成小块含服。
药力如细泉涓滴,汇进那片空洞,终于浮出一点薄薄血色——少年对着镜子,指腹按下,皮肤已能透出润亮,不再像先前那样一触即白。
可亏损太深,到底是补不回来。夜深炭火弱时,江归砚仍会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咳嗽惊醒,他赶紧摸出一枚蜜饯,甜腻的果香瞬间压住喉间涌起的痒意。
江归砚侧躺在榻,锦被盖到下颌,额前碎发被薄汗黏住。殿内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像敲在空鼓上,震得胸口隐隐发麻。
他伸手按住心口,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微弱的刺痛仍从骨缝里渗出。
“再撑一下……”他在枕上低喃,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
窗外更漏三声,夜色浓得像墨,江归砚把脸埋进臂弯,喘息细碎而短促,像被看不见的线牵住,稍一放松便要四分五裂。
意识正逐渐飘远时,他指尖摸到枕畔的传讯珠,冰凉圆润,却让他想起另一人掌心的温度。于是把那珠子攥进手里,贴到心口处。
“陆淮临……”名字出口,声音哑得几乎破碎,却带着执拗的软意,“就剩一晚上了,你一定要准时……”
江归砚半倚在榻,乌发散落枕畔,唇色被血参汁染得殷红。
他像啃果子般咬下一截参须,齿间轻碾,苦里带腥的汁液瞬间漫开,化作滚烫细流直灌心口——空荡的胸腔里顿时浮起一层薄暖,咳意与刺痛被短暂压下。
“果然还是这个快。”他低喃,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点满足的软意。指尖抹去唇角残汁,指背留下一道猩红,衬得肤色近乎透明。
江归砚醒来时,殿里只点着一盏守夜灯,窗外黑得像墨汁泼过。他怔怔望着帷帐顶,嗓子发干:“什么时辰?”
“回主上,亥时已过,您又睡了一整日。”穆清端来温水,声音低得不敢惊扰。
少年指尖一僵,默默接过茶盏,眼底那点刚醒的惺忪迅速被失望压垮——陆淮临还没回来。他垂眼小口啜水,热流滚进喉咙,却暖不了胸腔里那块空处。
“罢了。”他把杯子递回去,掀开被子下榻,赤足踩到微凉的玉砖,“给我备膳。”
灶火重新点起,铜釜里炖着灵兽腱肉,汤汁奶白。
江归砚抱着碗,热气蒸得他睫毛湿漉,一连吃了两小碗,胃里有了着落,脸色才透出一点活气。
搁下筷子,他摸了摸自己微暖的指尖,低声自嘲:“失了一滴心头血,倒像丢了半个魂……总睡不醒。”
话虽如此,比起前两日半夜惊醒,如今已算好过——心口不再针扎般疼,面上也浮出极浅的粉,只是与从前神采飞扬的模样相比,仍像蒙了层雾。
“再睡一晚,”他望向窗外浓墨似的夜,轻声道,“明日再看看。”
语气里带着惯常的骄纵,尾音却软,小少年掩唇打了个小小呵欠,任由团团拱进怀里,合上眼——
梦里,有人踏着风雪,正一步一步往回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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