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就像一条横亘在天地间的巨大伤疤,将天下分割成东西两半。
河水滔滔,浑浊的浪涛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发出沉闷的咆哮,仿佛在诉说着千百年来的兵戈与离乱。
渡口,永远是这片土地上最龙蛇混杂的地方。南来北往的客商,衣衫褴褛的流民,还有眼神像鹰隼一样锐利的黑冰台密探,共同构成了一幅光怪陆离的浮世绘。
一个叫钱三的商人,正赶着一辆装满了陶器的牛车,在队伍里缓慢地向前挪动。
钱三是个老江湖了。他常年往返于东西魏之间,贩卖些两边都稀缺的货物,赚取那刀口舔血的利润。他深谙生存之道:脑袋要活,腰要软,见着官爷要笑,遇着盘查要大方。
他车上的这批陶器,大部分都是从长安城里那个着名的孙老头窑口里收来的。价钱公道,做工扎实,运到东魏的邺城,转手就能翻个好几倍。
但这一次,他的车上,藏着一个比所有陶器加起来都更“值钱”的玩意儿。
那是一块泥板。
是孙老头半卖半送给他的。那天他去收货,正撞见孙老头因为私藏“反歌”被邻居告发,几个官差上门,虽没找到实物,却也把他打了个半死。孙老头的老妻哭着求钱三,说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求他把这批货无论如何带走。混乱中,孙老头挣扎着从床底下摸出那块泥板,塞到钱三手里,用蚊子哼哼一样的声音说:“带……带到东边去……让那边的人……看看……”
钱三本不想惹这个麻烦。但当他看清泥板上的字时,他那颗商人的心,立刻被一种巨大的投机欲给点燃了。
这玩意儿,在西魏是催命符,可到了东魏,那就是一份天大的功劳!高欢丞相若是看到了这个,能证明西魏民心不稳,军心动摇,这价值,可比一车瓶瓶罐罐大多了!
富贵险中求!
钱三一咬牙,将那块泥板小心翼翼地用破布包好,塞进了一个大瓦罐的底部,上面再用其他普通的陶碗陶碟盖得严严实实。
此刻,眼看着就要轮到他接受盘查,钱三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一阵阵发紧。
西魏的边境关卡,气氛肃杀得能拧出水来。黑冰台的密探遍布四周,他们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在每一个过关者的脸上来回刮着。据说,宇文家那位新上位的“萧先生”,手段狠辣,上任后,整个西魏的风声都紧了。
“下一辆!那个赶牛车的!”一个满脸横肉的军官不耐烦地吼道。
钱三连忙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点头哈腰地赶着牛车上前。“官爷辛苦,官爷辛苦。小的是做点小本生意的,贩些瓦罐到对岸糊口。”
说着,他不动声色地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钱袋,塞到了军官手里。钱袋的分量不轻,军官脸上的横肉松弛了一些,掂了掂,随口道:“车上装的什么?拉下来看看。”
“是是是,都是些不值钱的瓶瓶罐罐。”钱三一边应着,一边手脚麻利地搬下几个陶罐。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黑衣,面容阴鸷的男子,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他腰间挂着一块黑色的铁牌,上面刻着一只狰狞的冰蚕。
黑冰台!
军官一看到他,脸上的倨傲瞬间消失,变得比钱三还要恭敬:“大人,您怎么过来了?”
黑衣密探没有理他,目光径直落在了钱三的牛车上。“这车,是从长安来的?”他的声音,像冬日里的冰碴子,没有一丝温度。
钱三感觉自己的后脊梁瞬间就被冷汗浸透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让脸上的笑容不要僵住:“回大人的话,正是从长安城里收的货。”
“打开,全部检查。”黑衣密探吐出几个字,不容置疑。
钱三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寻常的贿赂,对这种人没用。
两个兵士上前,粗暴地将车上的陶器一件件往下搬。钱三的心随着他们的动作,一下一下地抽搐着。他只能站在一旁,陪着笑脸,心里却在疯狂地向满天神佛祈祷。
“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很快,车上的陶器就在地上堆成了一小堆。
黑衣密探走了过去,拿起一把出鞘的佩刀,开始在陶器堆里拨弄。刀尖与陶器碰撞,发出清脆而危险的声响。
钱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把刀,他的呼吸几乎都停止了。
突然,那黑衣密探的动作停住了。他的刀尖,正抵在一个大瓦罐的开口处。那个瓦罐,正是钱三用来藏匿泥板的那个!
钱三感觉自己的血都凉了。他仿佛能看到,下一秒,那把刀就会伸进去,然后,那块要命的泥板就会被翻出来。
完了。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中了他的天灵盖。他甚至已经能想象到自己被拖到一边,严刑拷打,最后尸体被扔进黄河喂鱼的场景。
黑衣密探的眼睛微微眯起,手腕一动,似乎就要将刀探入罐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惨叫。
“抓刺客!有东魏的奸细!”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只见几个黑冰台的密探,正将一个企图强行闯关的汉子按倒在地,刀光闪烁,血溅当场。
黑衣密探眉头一皱,显然对这种时候发生的意外感到不满。他收回了刀,只是用刀鞘不耐烦地在那个大瓦罐上敲了敲,发出“梆梆”的闷响。
“一堆破烂。”他冷哼一声,似乎失去了兴趣,转身朝着骚乱的方向走去。
那“梆梆”的两下,敲在瓦罐上,却像是两记重锤,砸在钱三的心口。他整个人都软了,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他刚刚,在阎王殿的门口走了一遭。
那把刀的刀尖,甚至已经在瓦罐的边缘,在那块决定他生死的泥板旁边,划出了一道浅浅的痕迹。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装上滚蛋!”收了钱的军官不耐烦地催促道。
“是,是,多谢官爷,多谢官爷!”钱三如蒙大赦,手忙脚乱地将陶器重新装上车,赶着牛,几乎是逃也似地上了渡船。
直到船离了岸,驶入黄河中央,看着西岸那肃杀的关卡越来越远,钱三才敢大口地喘气。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背,衣衫已经湿透,冰冷的河风一吹,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大瓦罐,眼神无比复杂。
有后怕,有庆幸,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对未来财富的憧憬。
他低声咒骂了一句:“他娘的,真不是人干的活儿。”
说完,他却又忍不住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这一趟,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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