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楼蛊舰下潜至三百丈深,龙鳞蛊群如引路灯塔,舰体周围的九色海水逐渐化为柔和光流,铁甲蛊鳞片悉数朝向前方发光源点,一种超越人类认知的深海文明遗迹正缓缓揭开面纱。
一座由发光珊瑚蛊筑成的古城轮廓在声呐图谱上逐渐清晰,如同沉眠海底的巨兽正舒展身躯。全舰陷入死寂,所有人都屏息凝视那逐渐显现的建筑群。
当净雪蛊与古城深处的某种存在产生共鸣时,林晚夕脑海中的碎片影像拼凑完整——中央金字塔顶端,一颗直径十丈的“海心石”正悬浮于水中,散发着如同心脏搏动的九色光芒。
子时三刻,东海龙鳞海沟,海面下三十丈
蜃楼蛊舰如同一头收起爪牙的钢铁巨兽,静静悬浮在墨蓝色的海水中。所有外部明轮已收回舱内,舰体两侧十六对由精钢与蛊虫甲壳复合制成的潜水鳍缓缓展开,调整着微小的浮力差。指挥室内,青铜管道传来蒸汽机被压制到最低的呜咽声,如同巨兽沉睡时的呼吸。
“压舱水柜注水完毕,浮力平衡达成。”沈墨的声音在传声筒中显得有些沉闷,“舰首下倾五度,准备下潜。”
赵振海站在中央指挥台前,双手按在海图桌上。桌上不再是纸质海图,而是格物院特制的一幅立体光影沙盘,此刻正显示着蜃楼蛊舰下方三百丈内的海底地形——一道狰狞的裂缝撕裂海底平原,那是龙鳞海沟,最深处超过一千两百丈。而沙盘上,海沟边缘一片区域正闪烁着微弱的荧光标记,那是声呐探测到的“异常建筑群轮廓”。
“三百丈……”龙四海盯着深度计,黝黑的手在微微颤抖,不是恐惧,而是深海渔夫世代相传的对深渊的敬畏,“老辈人说,过了百丈就是龙王爷的地盘,三百丈……那是连龙王爷都不常去的幽冥地。”
林晚夕站在观测窗前。窗外是绝对的黑暗,只有舰体周围十六盏蛊光灯投射出惨白的光柱,光柱中,细微的浮游生物如雪花般飘落。她手中的净雪蛊盅散发着稳定的乳白色光晕,光晕中交织着丝丝九色彩流——自从数时辰前那声来自深海的叹息后,这种共生状态便固定了下来。
“它很平静。”林晚夕轻声道,既是对身后的顾老说,也是对自己说,“甚至有些……期待。”
顾老花白的眉毛拧在一起,手中捧着一本以深海鱼皮鞣制而成的古旧笔记,笔记边缘以某种荧光苔藓镶嵌,在昏暗舱室内散发着微弱的蓝绿色光芒。“《海墟志异》有载:‘东海之极,有墟曰归渊,城以活珊瑚为骨,路以星图为脉,中央有塔,塔顶悬海心石,乃万蛊之源也。’描述的景象,与晚夕通过净雪蛊感应到的碎片,以及声呐轮廓……确有七分相似。”
“归渊城……”赵振海咀嚼着这个名字,“万蛊之源?顾老,此言何解?”
“记载语焉不详。”顾老摇头,手指抚过笔记上模糊的纹路,“只说那是蛊术诞生之地,是深蓝蛊族与陆上人类先祖结盟之所。但盟约内容、深蓝蛊族是何形态、为何城池沉入深海……一概未提。唯一明确的是——”他抬头看向林晚夕,“笔记说,唯有‘净雪持盅者’,方可叩启归渊之门。”
舱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蒸汽管道低沉的脉动,以及声呐系统每隔五息传来的一声“滴答”。
“开始下潜。”赵振海最终下令,声音斩钉截铁,“航速保持一节,深度每增加五十丈暂停一次,检查舰体状态。各舱室保持联络畅通,发现任何异常,立即报告。”
命令通过传声筒与蛊虫共鸣网络传遍全舰。三百余名船员、蛊师、格物院学者各就各位。甲板所有出入口已密封,非必要区域的蛊光灯熄灭以节省能量,只有关键通道与舱室亮着幽蓝的应急光芒。空气中弥漫着油脂、金属与一种淡淡的、从铁甲蛊鳞片分泌液中散发出的甜腥气息。
蜃楼蛊舰开始下沉。
海面下八十丈
压力计读数稳步上升。外部水压已相当于八个大气压,舰体开始发出细微的“吱嘎”声,那是钢铁龙骨在均匀压力下产生的正常形变。沈墨带着三名格物院学徒,沿着舰体内侧的检查通道快步行走,手中提着的蛊光灯照亮了舱壁——那里覆盖着一层不断缓慢蠕动的铁甲蛊活体装甲。
“鳞片角度保持朝拜姿态,分泌液增多,活性指标上升百分之十五。”一名学徒记录道,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沈监事,它们真的在‘兴奋’!”
沈墨没有回应,只是贴近舱壁仔细观察。淡金色的分泌液在甲片表面形成越来越复杂的纹路,那些纹路仿佛有生命般缓缓流转,偶尔会闪烁一下,与舰外某种无形的频率产生共鸣。他将手轻轻按在舱壁上,掌心传来微弱的脉动——不是蒸汽机的震动,而是更低沉、更原始的生命搏动。
“它们不是兴奋,”沈墨终于开口,声音很低,“是在……回归。”
海面下一百五十丈
窗外,蛊光灯照亮的范围外,开始出现点点幽光。
起初只是零星几点,蓝白色,如同遥远星辰。很快,光点增多,连成线,汇成片。无数龙鳞蛊从更深的海域浮上来,它们保持着那种恭敬的朝拜姿态,身躯弯曲,缓缓游动,在蜃楼蛊舰周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发光的护送阵列。
“数量……超过十万。”观测哨的声音透过传声筒传来,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它们没有攻击意图,像是在……引导我们。”
光流映照在指挥室的水晶观测窗上,将每个人的脸都染上了一种非人间的蓝白色调。龙鳞蛊群散发出的光芒并不刺眼,反而柔和如月光,它们规律地明灭着,仿佛在传递某种信息。随着蛊舰下潜,这个发光的阵列始终保持在舰体周围五十丈的距离,如同最忠诚的仪仗队。
林晚夕手中的净雪蛊盅,光芒开始与窗外龙鳞蛊的明灭节奏同步。她闭上眼睛,将意识沉入蛊虫。这一次,涌入脑海的不再是碎片化的影像,而是一段段连贯的“感觉”——温暖、接纳、一种跨越时空的期盼,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悲伤。
“它们在悲伤什么?”林晚夕喃喃自语。
“也许是悲伤这座城的沉眠,也许是悲伤盟约的被遗忘。”顾老走到她身边,苍老的眼睛望着窗外无尽的光流,“又或者,是在悲伤我们的到来太迟。”
海面下两百二十丈
深度计指向这个数字时,舰体传来了不同寻常的震动。
不是之前遭遇九色漩涡时的狂暴拉扯,而是一种低沉的、有规律的震颤,仿佛舰体正穿过一层无形的薄膜。与此同时,所有金属仪器表面再次泛起暗红色,温度急剧上升,磁罗经指针疯转。
“磁场二次紊乱!”航海长惊呼,“强度比海面时更强!星象仪完全失效!”
“动力舱报告,蒸汽调速器再次失灵!压力阀自动开合!”
“舱壁温度上升!铁甲蛊分泌液沸腾了!”
警报声在各舱室响起。沈墨冲向一台监测铁甲蛊生理状态的蛊虫共鸣仪,仪器的水晶面板上,代表铁甲蛊生命状态的波形正在剧烈波动,时而飙升至危险的高峰,时而跌落至濒临休眠的低谷。“它们在承受某种冲击!”沈墨吼道,“不是物理冲击,是生物场的剧烈变化!”
林晚夕猛地睁开眼睛。
净雪蛊盅中的光芒暴涨,九色彩流与乳白光晕激烈地旋转、融合,最终形成一种稳定的、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混沌色泽。而一股清晰无比的“指向感”顺着她与蛊虫的连接,直接烙印在她的意识深处——向下,偏左十七度,距离七十八丈。
“调整航向!”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喊出来,“左舷十七度,继续下潜!磁场紊乱的中心,就是古城所在!冲过去,穿过这层屏障!”
赵振海与龙四海对视一眼。老将军额角渗出汗水,但在那光流映照下,他的眼神锐利如鹰。“听林昭仪的!左满舵十七度,动力舱切全手动,给我顶住压力,冲!”
蜃楼蛊舰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蒸汽机在蛊师的强行刺激下超负荷运转,明轮虽然收起,但舰尾的四对主推进蛊喷管同时喷射出高压水流,推动这艘钢铁巨兽朝着林晚夕指引的方向,一头扎进那磁场与生物场双重混乱的深渊水域。
穿越的过程如同逆着瀑布上行。
无形的阻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舰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观测窗外,原本规律明灭的龙鳞蛊光流变得狂乱,它们的身影在剧烈波动的水体中扭曲、拉长,仿佛在经受某种痛苦。但即便如此,它们仍死死维持着那个护送阵列,甚至有几只龙鳞蛊突然加速游到舰艏前方,身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光,如同在用自己的生命为蛊舰开辟道路。
“它们在帮我们……”一名年轻的水手哽咽道。
十息。二十息。三十息。
就在所有人都感觉舰体即将在这双重压力下解体的瞬间——
阻力骤然消失。
如同穿过了一层水膜,舰体猛地一轻,所有仪器的异常读数瞬间恢复正常。金属不再发热,磁罗经指针停止了疯转(虽然它指向的并非地理北极),蒸汽机调速器重新响应操作。窗外,那些狂乱的龙鳞蛊光流也平静下来,它们缓缓退开,让出前方的视野。
然后,所有人都看见了。
海面下三百丈,归渊城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光。
并非龙鳞蛊那种点状或带状的光,而是一片连绵不绝的、宏伟的、建筑本身散发出的光芒。那些光芒呈现出珊瑚特有的暖色调——淡粉、橙红、鹅黄、浅紫……层层叠叠,交融变幻,将前方数里范围内的海水染成了一片梦幻般的彩色星穹。
在这片星穹之下,是一座城。
城墙的高度超出了所有人最夸张的想象。声呐图谱上显示“高达百丈”的轮廓,在亲眼目睹时带来的震撼,远超任何数据描述。那城墙并非砖石砌成,而是由无数粗大如宫殿梁柱的“珊瑚蛊”自然生长、盘绕、融合而成。这些珊瑚蛊并非死物,它们缓慢地蠕动、伸展,表面流转着复杂的荧光纹路,时而有一些微小的、形似花瓣或触须的结构开合,吞吐着海水中的微光粒子。
城墙的走势并非笔直,而是蜿蜒如一条盘踞的巨龙,与海底起伏的地形完美契合。每隔一段距离,便有更加粗壮、光芒更盛的珊瑚蛊簇隆起,形成一座座“塔楼”,塔楼顶端生长着某种水晶般的结构,向四周投射出柔和的光柱。
而城墙之内——
街道纵横,布局精妙得令人窒息。主干道宽阔足以并行十辆马车,两侧是稍窄的次干道,再细分出无数巷陌。所有这些道路,并非铺设而成,而是由一种发出淡蓝色荧光的“铺路蛊”自然生长排列形成。这些发光道路的布局,乍看似乎杂乱,但若从高处俯瞰(指挥室的光影沙盘正在快速构建全景模型),便能看出其中惊人的规律——它们暗合着星空图谱。
“北斗七星……二十八宿……还有这些,是已经失传的古星官!”徐景谦扑在沙盘前,手指颤抖地点着那些由发光道路构成的图案,“这座城的规划者,精通上古星象学!不,不仅仅是精通,他们是以星空为蓝本,在地上……不,在海底复刻了一片星图!”
更令人震撼的建筑,位于城市中央。
那是一座金字塔形的巨大结构,底边长超过两百丈,向上逐渐收拢,高度约一百五十丈,与外围城墙最高处持平。整座金字塔同样由发光珊瑚蛊构筑而成,但颜色更加纯粹,是深邃的蔚蓝色,表面流转的纹路也更加复杂、神秘,仿佛记载着无穷的知识。
而金字塔的顶端,没有尖峰。
取而代之的,是一块悬浮于海水中的巨型晶体。
那晶体呈标准的多面球体,直径目测接近十丈,通体透明,内部却有无穷的九色光流在旋转、奔腾、交融。赤、橙、黄、绿、青、蓝、紫,还有那两种无法言喻的色彩,在晶体内部形成无数个大小不一的漩涡,这些漩涡又彼此嵌套、连接,构成一个庞大到令人晕眩的动态光流系统。晶体本身缓缓自转,每转一周,便向外扩散出一圈柔和的、包含所有色彩的光晕。光晕掠过下方的金字塔,掠过远处的城墙,掠过整座城市,仿佛一次温柔的“呼吸”。
每一次“呼吸”,城中所有发光珊瑚蛊、铺路蛊的光芒便会随之明暗一次,如同在呼应。
“海心石……”顾老的声音干涩无比,“万蛊之源……原来真的存在……”
全舰死寂。
只有声呐系统尽职地工作着,发出轻微的“滴答”声,将这座沉睡古城的轮廓一点点补充进沙盘。沙盘显示,古城占地面积约九平方里,除了中央金字塔,还有大小小上百座形态各异的建筑,有圆顶的殿宇,有长廊连接的庭院,有高耸的观星台(或许是观海台)……所有建筑都笼罩在那片温暖的珊瑚光芒之中,完好无损,仿佛昨日才有人离开。
不,不是“仿佛”。
林晚夕猛地握紧了蛊盅。净雪蛊传递来的感知,比视觉更加直接、更加深入。她“感觉”到,这座城市是“活”的。那些珊瑚蛊、铺路蛊,乃至空气中漂浮的微光粒子,都是这座庞大生命联合体的一部分。它们有微弱的意识,有悠长的记忆,有深沉的情感。此刻,这些意识正从数万年的沉眠中缓缓苏醒,好奇地、谨慎地、带着某种期盼地,“注视”着闯入者——尤其是她,以及她手中的净雪蛊。
“它们……在欢迎我们。”林晚夕轻声说,声音在寂静的指挥室里格外清晰。
这句话打破了凝滞的气氛。赵振海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震撼中恢复指挥官的冷静。“全舰保持静默悬浮状态。徐掌院,继续完善声呐测绘,我要最详细的建筑布局图。沈墨,全面检查舰体状态,尤其是穿越磁场屏障后有无损伤。龙教习,寻找合适的……‘着陆’或‘靠近’地点,要求平稳,避开建筑密集区。”
命令下达,各部门迅速行动。但所有人的目光,仍不由自主地透过观测窗,粘在那座梦幻般的渊底古城上。
“下一步怎么办?”龙四海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靠近?进城?还是……”
“必须靠近。”林晚夕转过身,眼神异常坚定,“净雪蛊在渴望与海心石接触。我有预感,所有的答案——蛊术的起源、深蓝蛊族的秘密、那座盟约的内容,甚至这座城为何沉入深海——都在那里。”
顾老点头赞同:“古籍记载,净雪持盅者可叩启归渊之门。晚夕,现在你是唯一的钥匙。”
赵振海沉吟片刻。“我们不能冒险让全舰靠近未知建筑。沈墨,放下‘探海蛟’号深潜舟,组织一支精干小队,由林昭仪、顾老带队,我亲自护送,乘坐深潜舟靠近金字塔。蜃楼蛊舰主力在此警戒待命。”
“探海蛟”号是格物院为此次远征特制的深潜舟,长六丈,宽一丈二,形如梭鱼,外壳以铁甲蛊幼虫甲壳混合弹性胶质制成,能抵御更大压力,灵活性远超庞大的蛊舰。舟内可载十二人,配备独立的蛊光照明、空气循环(通过一种‘气囊蛊’从海水中提取空气)和短程推进系统。
半个时辰后,准备就绪。
林晚夕、顾老、赵振海、沈墨、徐景谦,以及六名最精锐的禁军蛊师和格物院助手,登上“探海蛟”。深潜舟从蜃楼蛊舰腹部的专用舱门滑出,如同母舰诞下的一尾幼鱼,缓缓调整姿态,朝着远处发光的金字塔游去。
离开蛊舰的庇护,深海的压力与静谧感瞬间将小小的深潜舟包围。舟外,龙鳞蛊群依旧忠诚地护送,但只在外围游弋,不敢过于靠近古城范围。舟内,蛊光灯照亮众人紧绷的脸。推进蛊发出低微的嗡鸣,推动舟体划过冰冷的海水。
距离在缩短。
五百丈。三百丈。一百丈。
越是靠近,细节越是清晰。那些构成城墙的珊瑚蛊,近看更加惊人:每一根“珊瑚”的直径都超过合抱之木,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细密的、如同电路板般的纹路,纹路中流淌着液态的光。珊瑚的枝杈间,栖息着无数微小的发光生物,形似水母、蠕虫或昆虫,它们构成了一套完整的、基于光与生物化学的深海生态系统。
城内的街道上,铺路蛊发出的蓝光稳定而柔和。街道两侧,那些圆顶殿宇的“墙壁”同样是某种半透明的、有脉动感的生物材质,隐约能看到内部有更加复杂的光路结构。一些庭院中,生长着形态奇特的“珊瑚树”,树上悬挂着灯笼般的发光果实。
没有鱼群,没有常见的深海生物。这座城仿佛自带某种领域,排斥着普通海洋生命,只允许那些与蛊相关的、或者本身就是蛊的生命形态存在。
深潜舟最终在金字塔基底前方约五十丈的一片平坦“广场”上停了下来。说是广场,其实是一片特别厚实、光芒特别明亮的铺路蛊聚集区,平坦如镜。
赵振海命令关闭主推进器,只保留姿态调整的微动力。深潜舟静静悬浮在离“地面”三尺高的水中。
“接下来……步行?”一名禁军蛊师不确定地问。
林晚夕已经起身,走到深潜舟的出口舱门旁。“净雪蛊告诉我,步行是表示尊重的方式。”
舱门开启,没有海水涌入——一种无形的力场将海水挡在门外,只允许空气通过。这是深潜舟的“避水蛊”在起作用,能在出口形成一道可穿行的空气膜。
林晚夕第一个踏出舱门。
脚下是温润的、有弹性的铺路蛊表面,仿佛踩在厚厚的天鹅绒地毯上。光线从脚下透出,将她的身影映照得有些虚幻。四周无比寂静,只有自己呼吸声和心跳声在头盔内回响(为防万一,所有人都穿戴了简易的潜水护具)。抬头望去,巨大的蔚蓝色金字塔占据了大半个视野,表面流转的纹路此刻看得更加真切——那些纹路并非装饰,更像是某种文字,或者能量流动的轨迹。
而金字塔顶端,那块直径十丈的海心石,此刻仿佛近在咫尺。九色光流在其中奔腾咆哮,美得惊心动魄,也散发着令人灵魂颤栗的庞大能量波动。
顾老、赵振海等人相继走出,围拢在林晚夕身边,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六名禁军蛊师手持特制的、能在水下发射蛊术弩箭的武器,呈防御阵型散开。
“看那里。”徐景谦指着金字塔基底,那里有一道拱形的门户,高约五丈,门户内一片漆黑,与周围珊瑚蛊的光芒形成鲜明对比。“那是入口?”
林晚夕手中的净雪蛊盅,光芒突然指向那道门户。“是那里。”
众人小心地向门户移动。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不是物理上的,而是精神层面的威压,仿佛在接近某种神圣或禁忌之地。门户两侧的珊瑚蛊壁上,刻着(或者说生长着)更加密集的纹路,这些纹路似乎在叙述着什么。
就在林晚夕即将踏入门户阴影的前一刻——
门户内的黑暗中,突然亮起了两点光芒。
不是蛊虫的光芒,而是更接近……眼睛。
紧接着,一个轮廓从黑暗中缓缓浮现。
那是一个近似人形的身影,但高达两丈,身躯由半透明的、内部流淌着光流的深蓝色胶质构成,轮廓边缘有些模糊,仿佛随时会融入海水。它的头部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那两个明亮的光点作为“眼睛”。它没有四肢,躯干下方延伸出数十条柔和的、光带般的触须,轻轻摆动着,维持着它在水中的悬浮。
它“站”在门户中央,挡住了去路。
所有禁军蛊师瞬间举起武器,蛊术弩箭上泛起危险的光芒。赵振海一步挡在林晚夕身前,手按刀柄。
那高大的人形光灵,却对武器毫无反应。它的“目光”(如果那光点算目光的话)越过了所有人,直接落在林晚夕……或者说,落在她手中的净雪蛊盅上。
然后,它做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动作。
它微微俯身,一条光带触须抬起,在胸前划过一道复杂的轨迹——那轨迹,与净雪蛊盅表面自然形成的某些纹路,有八分相似。
同时,一段直接作用于所有人脑海的“意念”,清晰响起。那意念并非语言,却能让人直接理解其意:
“净雪之血的持有者,归渊的永恒盟约者,欢迎回家。”
“吾乃‘渊之守誓者’,在此守候,已历三万七千八百二十一载春秋。”
“请随吾来,盟约之厅中,初代持盅者,正在等待。”
意念消散,那自称“渊之守誓者”的光灵,转身飘入门户内的黑暗,只留下两点光芒作为指引。
所有人僵在原地,被那短短几句话中蕴含的庞大信息量冲击得头晕目眩。
净雪之血?永恒盟约?回家?
三万七千八百二十一年的等待?
初代……持盅者?!
林晚夕低头看向手中的蛊盅,看向盅内那舒展如羽翼的净雪蛊,看向自己胸口贴身收藏的那半枚结晶。蛊虫传递来的,不再是模糊的感觉,而是一种强烈的、血脉相连的“呼唤”与“归属感”。
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决然的光芒,率先迈步,跟上了那两点指引的光芒,走入了金字塔的黑暗门户。
赵振海咬牙,挥手示意众人跟上。
深潜舟留守两人,其余十人,护卫着林晚夕和顾老,踏入了这座沉睡了三万多年的渊底古城最核心的圣殿。
门内的通道,并非漆黑一片。两侧的墙壁似乎是某种吸光的材质,只有脚下有一条由微光粒子铺成的路径,蜿蜒通向深处。渊之守誓者在前方不远处漂浮引路,它的光带触须偶尔轻轻拂过墙壁,墙壁便会短暂亮起一片复杂的图案,那些图案像是星图,又像是某种生物的基因链,还夹杂着大量无法解读的符号。
通道漫长而曲折,一路向上倾斜,显然是在通往金字塔的更高层。空气中弥漫着古老的气息,还有一丝极淡的、类似檀香与海水混合的味道。
走了约一刻钟,前方豁然开朗。
他们进入了一个宏伟的圆形大厅。
大厅的穹顶高不见顶,隐没在柔和的白色光芒中。大厅的直径超过五十丈,地面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由九色发光液体填充的池子,池水缓缓旋转,形成一个微型的九色漩涡,与外面海心石的光流韵律一致。
池子周围,环形排列着十二尊高大的雕像。雕像材质似玉非玉,似骨非骨,同样散发着微光。雕像的形象并非人类,而是十二种形态各异、但都美丽非凡的深海生物形态——有人首鱼身、有背生光翼、有触须如虹……它们姿态恭敬,面朝中央水池,仿佛在守护,又仿佛在朝拜。
而大厅最深处,正对入口的方向,有一座高台。
高台上,没有宝座,只有一方平滑的玉石平台。
平台之上,静静地躺着一个人。
一个身着古朴、样式从未见过的淡蓝色长袍的人。他(或者她)的面容被一层柔和的光晕笼罩,看不真切,只能看出身形修长。双手交叠置于胸前,手中捧着一个与林晚夕手中几乎一模一样的净雪蛊盅,只是那个蛊盅通体晶莹,如同最纯净的水晶雕成,内部没有蛊虫,只有一团缓缓脉动的、温暖的白光。
渊之守誓者漂浮到高台旁,光带触须轻轻拂过平台边缘,姿态是无比的恭敬与哀伤。
它的意念再次传入众人脑海:
“初代持盅者,深蓝蛊族最后的女王,‘渊汐’陛下。”
“为固永恒盟约,封存海心石过半威能,镇归渊于此海眼,护陆上众生免遭浩劫。”
“陛下自此长眠,以己身为钥,维系盟约之桥,至今已三万七千八百二十一载。”
“今,后世持盅者至,净雪之血共鸣,陛下残留之灵念,将于海心石下一次‘呼吸’时苏醒片刻。”
“盟约之真相,蛊术之起源,浩劫之预告……陛下将亲口告知。”
“请净雪之血的持有者,上前。”
所有目光聚焦在林晚夕身上。
她握着蛊盅的手,指节微微发白。脑海中,净雪蛊传来的是温暖的鼓励,还有一丝孺慕般的思念。她抬起头,看向高台上那沉睡的女王,看向她手中那比自己古老无数倍的蛊盅。
然后,她迈步,踏上了通往高台的阶梯。
一步,两步,三步……
当她终于站到玉石平台前,与沉睡的女王仅咫尺之遥时,整个大厅的光芒,忽然暗了一下。
紧接着,金字塔外,顶端悬浮的海心石,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强烈光芒!
九色光流如同火山喷发般从晶体内部奔涌而出,化作九道通天彻地的光柱(虽然被金字塔阻挡,但那光芒的强度仿佛能穿透一切),整个归渊城的所有发光珊瑚蛊、铺路蛊,同时发出了最强烈的共鸣光芒!
海心石的一次盛大“呼吸”,来临了!
在这磅礴的光之浪潮中,高台上,那沉睡了三万多年的女王手中,水晶蛊盅内的温暖白光,骤然亮起。
光芒中,女王交叠的双手,似乎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覆盖她面容的光晕,渐渐淡去。
一双深邃如海渊、却又清澈如初雪的眸子,缓缓睁开。
她的目光,越过了三万七千八百二十一年的时光长河,静静地,落在了林晚夕的脸上。
(第三百五十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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