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轨仪的铜轮还在微微发烫,林辰的指腹按在轮齿的凹槽里,昨夜凝结的银绿色汁液已凝成细晶,凉得他指节轻轻发颤。塔顶的风裹着冰川融水的潮气,撞在翅膜穹顶的银线上,发出“嗡嗡”的共鸣,像无数根琴弦在同时震颤。
暗族少年们正扛着新制的星镜往观测台搬,镜身的金属支架上结着薄霜,第一个少年的靴底在冰阶上打滑,他猛地用肩膀顶住星镜,肩胛骨撞在栏杆的铁角上,疼得他牙关紧咬,指节抠进镜身的纹路里,留下几道浅红的印子。霜粒顺着他的衣领往里钻,他缩了缩脖子,喉结滚动着咽下痛呼,转而朝后面的人喊:“星镜要对准光带最亮的地方!”
叶语者的姑娘们蹲在穹顶下的雪地上,用银线将星蝶翅膜的碎片拼回完整的圆。指尖被冻得发僵,捏着的银线却稳得像磐石,线穿过翅膜时带出的光尘落在她们冻红的耳垂上,像缀了颗颗碎星。其中一个姑娘的睫毛上结着冰花,眨眼时冰花簌簌掉落,她却只是用手背蹭了蹭眼角,指尖不小心戳到翅膜的破洞,立刻抿紧嘴唇,飞快地用银线打了个双结,结上的光粒顺着线往穹顶爬,在顶端凝成个小小的光点。
石轮族的铁匠蹲在火塘边,通红的铁钳夹着星轨钉往冷水里浸,“滋啦”一声,白雾裹着铁腥味腾起,烫得他下意识偏过头,鬓角的汗珠被热气熏得蒸发,在眉骨上凝成细小的水珠。他吐了口唾沫在掌心,双手用力搓了搓,再按在星轨钉的尾端,掌心的老茧被烫得发焦,他却眼睛发亮地盯着钉身浮现的星纹,指腹摩挲着纹路上的凸起,像在抚摸某种活物的鳞片。
光沼族老者抱着块星米石坐在雪地里,石头的温度透过衣襟渗进胸膛,烫得他皮肤发紧。他往石缝里塞干燥的星沼藤,指尖被石棱划破,血珠滴在藤条上,藤叶突然卷曲,在晨光里泛出银绿色的光。老者笑了,眼角的皱纹堆成沟壑,沾着的雪沫掉进沟里,化成水顺着脸颊往下流,他却只顾着把藤条往石缝里塞得更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像要把三百年的时光都塞进那道缝隙。
林辰站在观测台中央,星镜的镜片对准光带最亮的节点,光斑透过镜片落在星轨仪的铜轮上,形成道跳动的光痕。他的睫毛在镜片上投下细碎的影,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突然一阵狂风卷过,星镜晃了一下,光痕偏离了铜轮,他慌忙伸手去扶,掌心按在冰凉的镜面上,指腹被边缘的金属划破,血珠滴在镜面上,晕开一小片红,像朵绽放在冰面上的花。
“稳住!”暗族少年的吼声从梯口传来,他正背着星镜的底座往上爬,铁架压得他肩膀微微下沉,脖颈处的肌肉绷得像拉满的弓弦。爬到最后一级时,他脚下的冰突然碎裂,他踉跄着往前扑,额头撞在观测台的木柱上,闷哼一声,手却死死护着底座,指节捏得发白,血从额角渗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底座的星纹上,竟让那些纹路亮得更凶。
叶语者的姑娘们已经将翅膜穹顶拼出完整的星图,银线在晨风里绷紧,像张发光的网。阳光透过翅膜,在雪地上投下流动的光斑,其中一个姑娘伸手去拉被风吹起的边角,脚下的积雪突然塌陷,她惊呼一声,另一个姑娘立刻伸手拽住她的手腕,两人的指甲深深掐进对方的皮肉里,雪水顺着袖口往里灌,冻得胳膊上起了层鸡皮疙瘩,却谁也没松手,直到稳住身形才同时松了口气,鼻尖碰在一起,呼出的白气在中间凝成小雾团,又被风卷走。
铁匠将烧红的星轨钉敲进观测台的地基,火星溅在他的胳膊上,烫出一个个小红点,他浑然不觉,只是盯着钉周围渗出的银绿色汁液,那汁液遇冷凝成细冰,顺着地基的裂缝往下爬,在雪地里画出细小的星轨。他突然抓起一把雪按在胳膊上,冰碴化在发烫的皮肤上,激得他龇牙咧嘴,却笑得露出牙床,唾沫星子混着铁屑落在雪地上,烫出一个个小洞。
光沼族老者把星米石嵌进星轨仪的凹槽,石头接触金属的瞬间,发出“嗡”的一声,表面裂开的纹路里涌出更多汁液,顺着铜轮的齿牙往下流,在观测台的木板上汇成细小的溪流。老者的手按在石头上,掌心的温度让汁液流得更快,他的指背青筋突起,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直到汁液漫过铜轮的轴心,才猛地松开手,胸口剧烈起伏着,往地上啐了口带血的唾沫——刚才太用力,咬到了舌尖。
星镜的光斑突然稳定下来,光带顺着镜片往铜轮上爬,在轮齿间织出透明的网。林辰的掌心按在铜轮边缘,伤口的血珠与银绿色汁液混在一起,顺着指缝往下滴,在网眼间凝成细小的光珠,像串挂在星轨上的露珠。他看着那些光珠,突然觉得掌心的伤口传来一阵奇异的痒,像有无数细小的星子在皮肤下游动,顺着血管往心脏的方向钻。
暗族少年们正用棱镜调整光带的角度,棱镜的边角硌得掌心发疼,他们却越握越紧,后颈的藤环印记泛着红光,像块被火燎过的烙铁。最前面的少年突然指着冰川的方向大喊:“光带连起来了!”众人转头望去,只见从翅膜穹顶延伸出的光带,正与冰川裂缝里涌出的银绿色水流连成一线,像条跨越山谷的光桥,桥上的光粒在风中跳跃,像无数只振翅的蝶。
叶语者的姑娘们顺着光桥望去,水流过的地方,积雪正在融化,露出下面发黑的泥土,泥土里冒出的嫩芽顶着冰碴,却倔强地舒展叶片,叶片上的星纹与穹顶的光相契,晃得她们睫毛发颤。最年长的姑娘伸手去接飘落的光粒,指尖触到的瞬间,光粒突然炸开,化作无数光点,落在她们的发间,像撒了把会发烫的星子,烫得她们缩着脖子直笑,笑声在光桥间荡出回音。
铁匠扛着铁锤走到观测台边缘,看着光桥在风中轻轻晃动,突然抡起锤子往铜轮上砸了一下,“当”的一声,震得所有人耳朵发麻。铜轮的转速突然加快,齿牙间的光网往外扩张,将整个塔顶都罩在里面,网眼间的光珠开始旋转,像无数个小小的星轨仪,在晨光里闪着银绿的光。
林辰的后颈突然发烫,铁蕊的光顺着脊椎往掌心爬,在接触铜轮的刹那,所有的光突然往光桥的方向涌,在桥面上织出更大的星图,图中各族的纹章正沿着光轨缓缓移动,像在奔赴某个约定。他的喉结轻轻滚动,掌心的痒意变成暖流,顺着胳膊往胸口钻,顶得他肋骨微微发疼,却带着种踏实的暖,像揣了颗正在发光的星。
远处的冰川传来最后一声轰鸣,裂缝里的水流突然加速,顺着光桥往塔顶涌,在观测台的边缘汇成小小的湖泊,湖里的倒影中,各族人共筑星轨的画面正在流动:光沼族的农人扶着星米石,石轮族的铁匠抡着锤子,暗族的少年校准棱镜,叶语者的姑娘们修补翅膜,所有的身影都浸在光里,像幅被镀了金的画。
暮色漫过山谷时,光桥的光与晚霞融成一片。林辰坐在观测台的边缘,看着光带在雪地上慢慢淡去,留下湿润的星轨印。少年们靠在栏杆上互相打趣,叶语者的姑娘们收拾着银线和翅膜碎片,铁匠用锤子敲打着星轨钉的尾端,光沼族老者抱着星米石打盹,嘴角还沾着星沼藤的碎末。
林辰低头看了看掌心的星纹,那里的银绿色已经淡去,只留下浅浅的印记,像枚刻在皮肤上的章。风卷着最后一缕光带掠过他的脸颊,带着星米的甜、铁屑的腥、翅膜的清,还有少年们那被风吹得老远的笑。他突然明白,所谓的星轨,从来都不止在天上——它在掌心的伤口里,在银线的针脚里,在铁与石的碰撞里,在所有为共生而跳动的心跳里。
少年的笑声漫过观测台,漫过光桥,漫向正在融化的冰川,像在说:
光带会淡,星轨会转,我们的印记,永远刻在共生的轨迹上。
林辰的指尖轻轻划过铜轮的齿牙,那里还留着银绿色的余温,像在回应着这片光,回应着所有相遇与相守,回应着那句藏在星轨里的誓言——
星轨无尽,共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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