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榻上的胡馨儿,仿佛沉入了一个光怪陆离、冰冷与灼热交织的梦境。
梦境中,她时而置身于寒鸦谷那冲天火光与血腥弥漫的战场,看着六师姐宋无双与那铁塔般的铜山惨烈搏杀,剑光与拳影交错,鲜血飞溅,她想要冲上去,身体却像被无形锁链禁锢,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六师姐一次次被重创,发出无声的嘶喊。
时而又仿佛回到了铁壁关那间弥漫药味的诊疗室,六师姐静静躺着,脸色灰败,胸口却散发着不祥的暗紫色光芒,那光芒如同活物,扭曲蠕动,逐渐吞噬那微弱的生命之火。她看到三师姐沈婉儿面色凝重地施针,金针却一根根变黑、弯曲、崩断!她想呼喊,喉咙却像被扼住,发不出丝毫声音。
时而又在漆黑风雪的山岭中亡命奔逃,身后是无数狰狞的追兵和凄厉的狼嚎,前方是无尽的黑暗与迷茫。怀中令牌滚烫,脑海中那个清越的声音不断回响:“痴儿……速往……听涛小筑……”
寒冷、剧痛、恐惧、绝望、还有那一丝微弱却不肯熄灭的希望……种种感受如同潮水,不断冲刷着她脆弱的神智。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清凉、温润、如同山间清泉般的气息,缓缓注入她混乱的识海,抚平那翻腾的噩梦。同时,一股温和却浑厚的暖流,从她心口膻中穴注入,沿着残破枯竭的经脉缓缓流淌,所过之处,带来一种麻痒与舒适交织的感觉,仿佛干裂的土地得到了甘霖的滋润。
胡馨儿极其艰难地,挣扎着,想要睁开沉重的眼皮。
首先感受到的,是温暖。不是篝火那种燥热,而是一种渗透到骨髓里的、令人安心的暖意。然后,是淡淡的、清雅的药香,混合着某种松木和湖水的清新气息。
视线由模糊逐渐清晰。
她看到的是竹制的屋顶,纹理自然。身上盖着柔软厚实的、带着阳光味道的棉被。左肩和后背传来包扎妥当的束缚感,疼痛虽然还在,却已不再那么尖锐刺骨,反而有种清凉舒缓的药力在持续作用。
她微微偏头,看到床边小几上,一盏造型古朴的油灯静静燃着,晕黄的光芒充满了整个不大的房间。房间陈设简单,一桌一椅,一个竹制书架,上面摆着一些书籍和瓶罐,墙上挂着一幅意境悠远的水墨山水,画的是烟波浩渺的湖景。
这里……就是“听涛小筑”?
记忆如潮水般涌回。她猛地想起昏迷前的一切——黑魆岭的险死还生、那神秘的声音指引、湖畔找到的竹屋、以及……从马背上栽落的瞬间。
六师姐!令牌!
胡馨儿心中一急,想要坐起,却牵动全身伤势,痛得闷哼一声,又无力地跌回枕上,眼前一阵发黑。
“醒了?”一个平和苍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胡馨儿努力看去,只见那位葛衣老者端着一只冒着热气的陶碗,缓步走了进来。他脸上带着淡淡的、仿佛看透世情的宁静,眼神澄澈,落在胡馨儿身上,并无太多探究,却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
“前辈……这里……是听涛小筑?”胡馨儿的声音沙哑干涩,几乎难以辨认。
“不错。”老者走到床边,将陶碗放在小几上,里面是熬得浓稠的药粥,散发着谷物和药材混合的香气。“你已昏迷了一日一夜。伤势不轻,心神损耗尤甚,需静养。”
“一日一夜?!”胡馨儿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挣扎着又要起来,“不!我不能躺!我六师姐她……她等不起!前辈!求您!救救我六师姐!她需要‘千年雪莲’或者‘地心灵乳’!您这里……您知道哪里有吗?或者……或者您就是天机阁的主人?求您赐药!无论什么代价,馨儿都愿意付!” 她语无伦次,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混合着焦急与恳求。
老者静静地看着她,等她情绪稍微平复,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和:“老夫并非天机阁主。此处‘听涛小筑’,不过是天机阁设在北地的一处小小别业,负责观测天象水文,兼做些药材收集辨识的闲散差事。老夫乃此间看守,人称‘湖隐叟’。”
不是天机阁主?胡馨儿的心又是一沉。但听到“药材收集辨识”,眼中又燃起一丝希望。
湖隐叟继续道:“你怀中所持,确是天机阁最高等级的‘天机令’,持此令者,可向天机阁提出一个请求。而引你来此的那道‘星念’印记……”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深邃,“乃是一位……故人所留。他既指引你来此,想必是认为老夫此处,或有能解你师姐危难之物或之法。”
“前辈!求您指点!我六师姐她……”胡馨儿急切地将宋无双的伤势——心脉受损、经脉尽毁、本源枯竭、异种能量肆虐、余毒未清——快速说了一遍,虽不似沈婉儿那般专业术语详尽,却也抓住了要害。
湖隐叟听完,沉吟良久,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竹制床沿。
“心脉受损,本源枯竭,需磅礴生机之物续命、滋养。经脉尽毁,需能重塑经络、接续断脉的奇珍。异种能量与余毒,则需至阳至纯或至阴至净之物,方可克制、净化、驱逐。”他缓缓分析,与沈婉儿的判断不谋而合,“‘千年雪莲’,生长于极寒之地,蕴含至阴至净的冰雪精华,恰能净化异种能量与余毒,其磅礴生机亦可滋养心脉、稳固魂魄。‘地心灵乳’,乃大地灵脉孕育,性质温和醇厚,蕴含无尽生机与造化之力,最擅滋养本源、修复暗伤、重塑经络。二者得一,便有五成以上把握。若二者兼得,配合高明医术,或可起死回生。”
胡馨儿听得心潮起伏,连忙问:“那前辈这里……”
湖隐叟摇了摇头:“‘千年雪莲’与‘地心灵乳’,皆是可遇不可求的天地奇珍。老夫僻居于此数十年,也仅是有幸见过一次‘千年雪莲’的踪迹,却未曾采摘到手。至于‘地心灵乳’,更是只闻其名,未见其形。”
希望再次落空,胡馨儿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泪水无声滑落。难道……真的没有希望了吗?那神秘的“星念”指引,难道只是一个误会?
看到少女瞬间灰败下去的脸色和绝望的眼神,湖隐叟轻轻叹了口气。
“不过……”他话锋一转。
胡馨儿猛地抬头,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死死盯着他。
“老夫虽无此二物,但此地,或许有一线机缘,能解你师姐燃眉之急,至少……能为她争取更多的时间。”湖隐叟缓缓道。
“什么机缘?!”胡馨儿急问。
湖隐叟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你师姐所受异种能量侵蚀,可是源自一种暗紫色、星光流转、充满暴戾混乱气息的力量?与你所描述的铜山修炼的陨铁邪功有关?”
胡馨儿用力点头:“是!三师姐是这么说的!那能量非常诡异,还在不断侵蚀六师姐的心脉!”
湖隐叟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果然与‘星殒之金’有关。此物乃天外奇铁,蕴含星辰之力,本无正邪之分。然落入心术不正之人手中,以邪法熔炼、吸收,则易生暴戾混乱之能,侵蚀心神,损毁经络,歹毒无比。寻常药物,难解此厄。”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墨蓝色的湖面,沉声道:“此湖名为‘星宿海’,并非因其形似星宿,而是因为……在湖底深处,某些特定的区域,沉积着极其微量的、经过湖水千万年冲刷沉淀、已失去大部分暴戾属性、反而变得中正平和的……星尘砂。”
“星尘砂?”胡馨儿疑惑。
“可以理解为‘星殒之金’被自然之力净化、稀释、分解后的最细微形态。”湖隐叟解释道,“它已不具备铸造神兵利器的特性,也无法被人体直接吸收修炼。但其本身,依旧残留着一丝最精纯、最本源的‘星辰之力’,且因经过自然净化,性质变得极其温和、稳定。”
他转过身,看着胡馨儿:“若能将这‘星尘砂’,以特殊手法提炼、激发其内那丝精纯的星辰本源之力,或可形成一种‘同源引子’。以此‘引子’配合相应针法,导入你师姐体内,或许能吸引、安抚、乃至引导她体内那些暴戾混乱的异种陨铁能量,使其不再疯狂侵蚀心脉,甚至能将其逐步引出体外,或转化为相对温和无害的能量散掉。至少,可以暂时遏制其恶化,为寻找‘千年雪莲’和‘地心灵乳’争取宝贵时间!”
胡馨儿听得心潮澎湃!虽然听起来复杂艰深,但这无疑是一个可行的方向!而且就存在于这星宿海湖底!
“前辈!求您教我提炼之法!馨儿这就去湖底取砂!”胡馨儿挣扎着又要下床。
“胡闹!”湖隐叟眉头一皱,“你伤势未愈,内力枯竭,如何下得深湖?况且,星尘砂沉积之处,并非轻易可寻,湖底暗流涌动,水压巨大,非精通水性、内力深厚且熟知湖底地形者不可为。提炼之法更是涉及精细控火与内力调和,你此刻状态,如何学得会?就算学会,等你提炼成功,你师姐恐怕早已……”
胡馨儿僵住,是啊,自己现在这副样子,别说下湖取砂、学习提炼,连走路都困难。时间……最缺的就是时间!
看着她再次陷入绝望,湖隐叟沉默片刻,仿佛下了某个决心。
“罢了。”他轻叹一声,“既然你持令而来,又得‘星念’相引,便是与此事有缘。老夫……便破例一次。”
他走回桌边,取来纸笔,快速写下一张药方,递给胡馨儿:“这是固本培元、加速外伤愈合的方子,你按方煎服,配合老夫之前给你用的药,两日内,当可恢复五六成行动之力。你的马儿,老夫已喂过草料饮水,安顿在屋后。”
然后,他正色道:“两日后,待你伤势稍稳,老夫会亲自下湖,为你取来所需分量的星尘砂。并传授你基础的控火与内力调和之法,你需在旁观摩学习,待砂取回,老夫亲自提炼,你从旁协助,亦可加深理解。成与不成,在此一举。这两日,你需静心调养,不可再忧思过度,徒耗心神。”
胡馨儿愣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位初次见面的湖隐叟前辈,竟然愿意为她做到如此地步?亲自下危险莫测的湖底取砂?还要传授提炼之法?
“前辈……大恩大德,馨儿……馨儿无以为报!”她哽咽着,想要起身叩拜,却被湖隐叟按住。
“不必多礼。”湖隐叟摆摆手,神色淡然,“老夫并非全为你。此事牵扯‘星殒之金’与幽冥阁,或许与天机阁一直以来关注的某些隐秘有关。救你师姐,亦是顺天应人之举。更何况……那位留下‘星念’的故人既然开了口,这个面子,老夫总是要给的。”
他眼中再次闪过那丝复杂难明的神色,仿佛想起了很久远的往事。
“你且安心养伤。两日后,我们开始。”湖隐叟说完,端起那碗已微凉的药粥,递给胡馨儿,“先把这个喝了。好好休息。”
胡馨儿双手接过温热的陶碗,泪水滴落在粥里。她用力点头,将药粥一口口喝下。粥温暖了冰冷的肠胃,也温暖了她几乎冻僵的心。
希望,如同这盏不灭的油灯,再次在这湖畔小筑中点燃。
虽然前路依然艰难,虽然六师姐依然命悬一线,但至少,她找到了一个可能的方向,遇到了一位愿意伸出援手的前辈。
她必须尽快好起来!配合前辈,取砂、学艺、提炼……然后,带着这或许能挽救六师姐性命的“星尘砂引子”,以及更明确的寻找“千年雪莲”和“地心灵乳”的希望(天机阁的渠道),以最快的速度,赶回铁壁关!
六师姐,等我!一定要等我!
窗外,星宿海的波涛依旧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礁石,仿佛在为这场与死神争夺生命的赛跑,奏响深沉而执着的背景乐章。
夜色中的听涛小筑,温暖而静谧。
而遥远的北疆铁壁关,此刻,却正被战争的阴云和垂危者的喘息,紧紧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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