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暖玉阁。
这栋临水而建的二层小楼,此刻被重兵层层把守。
楼内药香弥漫,混杂着血腥与某种清苦的草木气息。萧执躺在一张暖玉雕成的床榻上,身下铺着三层西域进贡的雪貂皮,身上盖着轻如蝉翼的云丝锦被。
可他的脸色,比锦被更白。
苏晚已经三天没合眼了。
她坐在床边矮凳上,握着萧执的手,指尖一遍遍轻触他腕间脉搏。那脉搏微弱得如同冬日冰面下将死的游鱼,每一次跳动都让她心惊胆战,唯恐是最后一次。
太医令每两个时辰来诊一次脉,每次都是摇头叹息。王府的库房堆满了从太医院搬来的珍稀药材——千年人参、成形首乌、雪山灵芝……可这些寻常人求之不得的救命圣药,对萧执的伤势却毫无作用。
他的伤口早已在凌虚子残魂的月华精粹下愈合,留下淡金色的疤痕。可内里的生机,仍在一点点流逝。
就像一盏油将耗尽的灯,灯芯尚在,火光却越来越暗。
“王妃,您歇歇吧。”贴身侍女红袖端着参汤进来,眼睛也是红肿的,“您这样熬着,身子会垮的。”
苏晚摇头,接过参汤却放在一边:“星澜阁主呢?”
“在楼上观星台。阁主说今夜星象有异,要彻夜观察。”
苏晚轻轻点头。她松开萧执的手,替他掖好被角,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是王府的后园,秋菊正盛,可园中无人赏玩,只有披甲侍卫如雕塑般伫立。
三天了。
皇榜贴遍九门,悬赏令发往各州府,甚至通过商路传往海外。
可关于“九转还魂草”的消息,依旧渺茫。
她想起那夜在观星台,凌虚子残魂最后的话。
“三日内……若寻不到……大罗神仙……也难救……”
今天,是最后一天。
月色渐起时,楼梯传来脚步声。星澜披着露水寒气走进来,脸色比三天前更苍白,额间星纹黯淡无光。
“还是……没有消息?”苏晚问,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什么。
星澜沉默摇头,走到床边,指尖悬在萧执眉心三寸,细碎的星芒如萤火般洒落。
片刻后,他收回手,眼中闪过深沉的忧虑。
“生机……只剩不到六个时辰了。”
苏晚身体晃了晃,扶住窗棂才站稳。
“观星阁的典籍中,真的没有任何关于‘瀛洲’的记载吗?”
“有,但都是虚无缥缈的传说。”星澜走到书案旁,摊开一张连夜绘制的海图,“《山海经》提及‘东海之外有大壑,壑中有三神山,名曰蓬莱、方丈、瀛洲’。但千年来,无数方士出海寻觅,皆无果而返。有人说是海市蜃楼,有人说是结界遮蔽,更有人说……”
他顿了顿:“三仙山本就在人间,只是每隔三十年,其入口才会在特定时刻、特定海域显现。而今年,恰是第三十年。”
苏晚猛地转头:“入口在何处?何时显现?”
“不知。”星澜苦笑,“典籍残缺,关键几页早已遗失。我昨夜观星,见东方青龙七宿中,房宿星光有异,隐约指向东海某处。但具体方位……天机混沌,无法推演。”
房宿……苏晚心中一动。
她快步走到萧执床边,从他贴身衣物中取出那枚一直佩戴的玉佩。那是他及冠时,先帝所赐,正面雕龙,背面刻着生辰八字与星宿图。
她将玉佩对准烛光,仔细看背面的星图。
“房宿……心宿……尾宿……”她喃喃自语,忽然睁大眼睛,“星澜阁主,你看!”
星澜凑近,只见在玉佩边缘极不起眼处,有一行小如蚊蚋的刻字:
“房心之交,尾箕之畔,月满潮生,仙门自现。”
“这是……海路指引!”星澜呼吸急促,“房宿与心宿之间,尾宿与箕宿之畔……这是东海上的星位坐标!‘月满潮生’,今夜便是十五月圆,子时涨潮!”
他迅速在海图上标点,手指最终停在东海深处一片空白海域:“若推算无误,仙门入口就在此处!可即便知道位置,没有海图,没有向导,要在茫茫大海上找到确切地点,无异于大海捞针……”
“我有。”
一个虚弱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太子萧璟扶着门框站在那里。少年穿着素白常服,脸色苍白,但眼神清明。他身后跟着两名太医,显然是一路强撑着从东宫赶来。
“璟儿!”苏晚连忙上前搀扶,“你怎么来了?太医说你要静养……”
“皇婶,我没事。”萧璟轻轻推开她的手,一步步走到床边,看着昏迷的萧执,眼圈瞬间红了,“皇叔是为了救我才……”
他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卷用油布包裹的物事,递给星澜:“这是今早,母后……母后生前托心腹宫女交给我的。她说若有一日,父皇或皇叔需要去东海寻找什么,便打开此物。”
星澜接过,解开油布。里面是一卷泛黄的羊皮海图,边缘已经磨损,但图上线条依然清晰,那是一条从东海之滨出发,深入远洋的航线,最终点标注着一座岛屿,旁书古篆:
“瀛洲”。
“这是……”星澜手指抚过那些古老的标记,“前朝海师郑和的《远洋秘舆》!传闻郑和七下西洋,曾偶入仙山,得授长生秘法,归朝后绘此图以记。可永乐年后,此图便失踪了,没想到……”
“母后说,这是秦家祖传之物。”
萧璟低声道,“外祖父年轻时曾随船队出海,机缘巧合得此图。后来秦家获罪,此图成为抄家之物,被收入宫中秘库。母后入主中宫后,暗中将此图取出,一直保存至今。”
苏晚忽然想起,秦皇后临死前那句“告诉璟儿……母后……对不起他……”
原来,她早就为这一天,留下了后路。
“可是……”红袖怯生生开口,“就算有海图,现在出发也来不及了啊。今夜子时仙门开启,从京城到东海之滨至少要两日路程,更别说还要寻船出海……”
暖玉阁内再次陷入死寂。
是啊,来不及了。
萧执的生机,只剩不到六个时辰。而仙门开启,就在今夜子时。
就在绝望如潮水般涌来时……
“若只是赶路,”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门外响起,“或许来得及。”
赵铁鹰大步走进来,甲胄未卸,风尘仆仆。他手中捧着一只木匣,匣盖打开,里面是三枚龙眼大小、泛着青光的丹药。
“这是玄诚道长今早炼成的‘神行丹’。”赵铁鹰沉声道,“服用后三个时辰内,真气运转速度可提升十倍,日行千里不在话下。但药力过后,经脉会严重受损,至少卧床三月。”
他看向苏晚和星澜:“道长说,此丹凶险,服与不服,请诸位自决。”
苏晚没有丝毫犹豫,伸手取过一枚丹药:“我去。”
“我也去。”星澜取走第二枚。
赵铁鹰拿起最后一枚:“末将护卫侧妃与阁主。”
“等等。”萧璟忽然开口,“我也……”
“太子殿下不可!”苏晚、星澜、赵铁鹰三人异口同声。
萧璟咬牙:“皇叔是为我才……”
“正因为如此,你才要留下。”苏晚按住他的肩,眼神温柔却坚定,“你是大周储君,是陛下和王爷拼死守护的未来。你若有什么闪失,他们的牺牲就全无意义了。”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而且……若我们失败了,至少还有你,记得这一切,记得要……好好活着。”
萧璟的眼泪终于落下,他重重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与萧执那枚一模一样,只是背面刻的是他自己的生辰。
“这是父皇今早赐我的,说是与皇叔那枚本是一对。”他将玉佩塞进苏晚手中,“皇婶……一定要带皇叔回来。”
苏晚握紧玉佩,用力点头。
子时将至。
三人服下神行丹的瞬间,只觉一股狂暴的热流从丹田炸开,瞬间冲遍四肢百骸!
经脉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但与之相对的,是前所未有的力量与速度感。
“走!”
赵铁鹰背起用锦被裹好的萧执,苏晚与星澜紧随其后。
三人如三道青烟掠出暖玉阁,踏着屋瓦飞檐,向着东方疾驰而去!
夜风在耳畔呼啸,京城在脚下飞速后退。
他们掠过沉睡的街巷,翻越高耸的城墙,踏入京郊荒野。
速度之快,沿途守军只觉眼前一花,再定睛看时,早已空无一物。
神行丹的药效在疯狂燃烧他们的经脉,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气。
苏晚感到眼前阵阵发黑,却咬牙坚持。她怀中揣着那卷海图,怀中抱着萧执冰冷的手,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来得及。
一定要来得及。
月轮渐升中天。
东海之滨,浪涛拍岸。
当三人终于赶到最近的渔港时,子时已过一刻。
港口停泊着数十艘渔船,在月光下随波起伏。
“船!我们需要最快的船!”赵铁鹰冲进港务所,将一袋金锭砸在桌上。
守港的老吏睡眼惺忪地抬头,看到三人浑身浴血(是经脉破裂渗出的血)、气息恐怖的模样,吓得魂飞魄散:“客、客官……今夜有风暴预警,所有船都不出海……”
“不出海,就死。”赵铁鹰刀已出鞘半寸。
老吏瘫软在地,颤手指向港口深处:“那、那边……有一艘‘飞鱼号’,是陈老大的船,他是这一带最好的舵手,但、但他脾气古怪……”
三人冲向他所指的方向。
那是一艘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双桅帆船,船身老旧,却保养得极好。船头坐着一个独眼老者,正在就着月光捕渔网。
“陈老大?”赵铁鹰上前。
老者抬头,独眼在三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赵铁鹰背上的萧执身上:“将死之人,何必奔波。”
“你能救他?”苏晚急问。
“老夫救不了。”陈老大放下渔网,站起身,“但海能。上船吧。”
他甚至没问去哪,没问报酬,只是默默解开缆绳,升起船帆。
当苏晚递上海图,指出目标海域时,他独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瀛洲……”他低声念着这个古老的名字,“三十年了啊……”
“您知道?”星澜问。
陈老大没有回答,只是调整帆向。夜风吹满船帆,“飞鱼号”如离弦之箭,冲入茫茫大海。
月华洒在海面上,铺开一条碎银之路。
船行极速,破开波浪,向着星图指引的方向疾驰。
子时三刻将至。
海面忽然起了雾。
不是寻常海雾,而是泛着淡淡银光的、如纱如缕的雾气。雾气越来越浓,渐渐将船身包裹。
星澜抬头看天,发现连月光都变得朦胧,星辰隐没。
“到了。”陈老大忽然说。
前方雾中,隐约可见一座岛屿的轮廓。
岛上山峦叠翠,仙气缭绕,与周遭死寂的海面形成诡异对比。
而在岛屿正前方,海面上空,一道巨大的、如水幕般的“门”正在缓缓打开。
门内流光溢彩,隐约可见另一番天地。
仙门!
“就是现在!”星澜喝道。
陈老大全力转舵,“飞鱼号”向着那扇门直冲而去!
可就在船头即将触及门扉的瞬间……
雾中突然伸出无数只苍白的手臂!
那些手臂从海面下探出,密密麻麻,抓住了船身、船帆、船舷!船速骤然减缓,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是‘海怨魂’!”陈老大脸色大变,“葬身此海的亡魂,被仙门灵气吸引,化作了守门怨灵!它们会拖住一切想要进入的生灵!”
船,停住了。
距离仙门,只有三丈。
可这三丈,却如天堑。
苏晚看着怀中气息越来越微弱的萧执,又看向那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仙门。
她忽然笑了。
笑得凄美,决绝。
“王爷,”她低头,在萧执耳边轻语,“晚晚说过,这一次,我们并肩而战。”
她站起身,走到船头。
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纵身跃入海中。
“侧妃娘娘!”赵铁鹰惊呼。
可下一秒,他们看到了毕生难忘的景象。
跃入海中的苏晚,没有下沉。
她的身体泛起柔和的、淡绿色的光芒。
光芒所及之处,那些苍白的手臂如遇克星,纷纷松开、退散。
而她脚下的海水,竟开始生长出碧绿的藤蔓,藤蔓上绽放出洁白的花朵。
那是苏家秘传的、以生命为代价的禁术:“碧血生莲”。
以医者之血,滋养万物,净化邪秽。
但每绽放一朵莲花,消耗的是施术者一年的寿元。
一朵,两朵,三朵……
莲花生生不息,铺成一条从船头直达仙门的浮桥。
苏晚站在莲花桥上,回头,脸色已苍白如纸,唇角溢血,却笑容灿烂:
“带王爷……过去!”
赵铁鹰再不犹豫,背起萧执,踏着莲花桥冲向仙门!
星澜紧随其后,经过苏晚身边时,想拉她一起走。
苏晚摇头,推开他的手:“我……维持莲花桥……你们快……”
她的身体开始摇晃,更多的血从嘴角涌出。
莲花桥也开始不稳定,边缘的花朵开始凋谢。
赵铁鹰背着萧执,终于冲到了仙门前。
可就在他即将踏入的瞬间……
仙门,开始闭合了。
月过中天,潮水渐退。
仙门开启的时间,到了。
“不!!!”赵铁鹰嘶吼。
而苏晚,看着那缓缓闭合的门,看着门内赵铁鹰绝望的脸,看着星澜伸出的手。
她最后看了一眼怀中,萧执送她的那枚银针包,静静躺着。
她笑了。
然后用尽最后力气,咬破舌尖,喷出一口本命精血!
血洒莲花。
即将凋谢的莲花,重新怒放!
莲花桥猛地延伸,将赵铁鹰和萧执,硬生生推入了即将完全闭合的仙门!
门,合拢了。
莲花桥溃散,苏晚坠入海中。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瞬,她看到星澜扑向她,也看到陈老大驾着“飞鱼号”冲来。
还看到……闭合的仙门缝隙中,一只苍白的手伸出,抓住了她的手腕。
然后,无边的黑暗与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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