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已经下了三天,黏腻的湿气钻进骨头缝里,把诗雅雨后腰的酸痛勾得愈发清晰。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怀里抱着刚换完尿布的孩子,膝盖抵着小腹,试图缓解那阵熟悉的坠痛。林香在客厅里打电话,声音尖利地抱怨着菜价,抱怨她洗的衣服不够干净,抱怨章鹏昨晚又喝到半夜——那些话语像细密的雨丝,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她困在这方寸之地,连呼吸都带着潮湿的压抑。
孩子在她怀里不安地扭了扭,小脑袋蹭着她的颈窝,温热的呼吸扫过皮肤。诗雅雨低下头,用下巴轻轻蹭了蹭他柔软的发顶,动作是刻在骨子里的温柔。这具小小的身体,是她如今生活里唯一的“实感”。疼痛是虚的,指责是虚的,连章鹏偶尔的存在都像幻影,只有孩子的体温、呼吸、柔软的触感,是真切抓得住的东西。
“哭什么哭?丧门星似的!”林香挂了电话,一眼瞥见孩子泛红的眼眶,语气瞬间沉了下来,“就你金贵,见天儿的让人伺候,要我说就是欠收拾!”她趿着拖鞋走过来,眼神像刀子似的刮过诗雅雨苍白的脸,“还愣着?赶紧喂奶粉去,别饿坏了我孙子——虽说不是个带把的,也不能让你磋磨坏了。”
诗雅雨没应声,抱着孩子慢慢挪向厨房。脚底踩着地板上未干的水渍,滑得让人心慌,她下意识地把孩子搂得更紧。奶粉罐放在橱柜最上层,她垫着脚去够,后腰的疼痛骤然加剧,眼前一阵发黑,手一抖,罐子“哐当”一声砸在台面上,奶粉撒了一地。
“你是不是瞎!”林香的吼声立刻追了过来,“连罐奶粉都拿不稳,我看你真是没用透顶了!章鹏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个废物,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尖锐的责骂声里,孩子“哇”地哭了出来。诗雅雨顾不上捡地上的奶粉,赶紧拍着孩子的背哄劝,可自己的手却控制不住地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被她硬生生憋了回去——哭有什么用?不过是招来更恶毒的咒骂,徒增麻烦罢了。这些日子的麻木像一层硬壳,裹住了她的情绪,却裹不住那从裂缝里渗出来的、密密麻麻的疼。
林香气冲冲地过来,用扫帚狠狠扫着地上的奶粉,碎屑飞溅到诗雅雨的裤脚,她也没敢动。直到林香骂骂咧咧地摔门出去打牌,屋子里才终于恢复了死寂,只剩下孩子的哭声和窗外的雨声。诗雅雨抱着孩子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橱柜,一遍遍地哼着不成调的歌谣,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不知过了多久,孩子的哭声渐渐小了,只剩下细碎的抽噎。诗雅雨疲惫地闭上眼,额头抵着孩子的额头,感受着他温热的体温。就在这时,怀里的小身体忽然动了动,一只软乎乎的小手抓住了她的头发,轻轻扯了一下。
她愣住了,缓缓睁开眼。
孩子的眼泪还挂在长长的睫毛上,鼻尖红红的,却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黑葡萄似的瞳孔里映着她的脸。下一秒,那小巧的嘴角忽然往上扬了扬,先是右边的嘴角翘起来,接着左边也跟着弯起,露出了没长牙的牙龈,像一朵稚嫩的花,猝不及防地在灰暗里绽放。
那不是无意识的咧嘴,也不是饿了困了的本能反应。那是一个真正的、带着暖意的微笑,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像雨后初晴时透过云层的第一缕阳光,瞬间刺破了笼罩在她心头的阴霾。
诗雅雨的呼吸猛地顿住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后腰的酸痛、胃里的坠胀、林香的咒骂、章鹏的冷漠,所有的痛苦和委屈都像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怀里这个小小的微笑,亮得晃眼。她看着那弯起的嘴角,看着孩子眼里纯粹的欢喜,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砸在孩子的手背上。
孩子似乎被那温热的水珠惊到了,又或者是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小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嘴里发出“咿呀”的软声,嘴角扬得更高了。
“宝宝……”诗雅雨哽咽着开口,声音里满是颤抖,“你是在笑吗?是在对妈妈笑吗?”
没有回答,只有那干净的笑容,像一颗石子投进她死水般的心湖,激起层层涟漪。她紧紧抱着孩子,把脸埋在他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淡淡的奶香味,感受着他柔软的小身体里传来的生命力。这是她的孩子,是她十月怀胎、忍着剧痛生下的孩子,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完全属于她、唯一会用纯粹的笑容回应她的生命。
从前,她凭着生存的本能机械地活着,喂奶、换尿布、忍受指责,像一台没有灵魂的机器。她以为自己早就被磨平了所有棱角,早就对痛苦麻木了,可这个微笑却让她突然意识到,她不是麻木,只是把所有的感知都藏了起来,藏在一个连自己都快要找不到的地方。而此刻,这个微笑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那扇尘封的门,让她重新感受到了“活着”的滋味——不是苟延残喘,而是带着温度的、有意义的活着。
“妈妈在,妈妈在这儿……”她一遍遍地呢喃,亲吻着孩子的发顶、额头、脸颊,每一个吻都带着失而复得的珍视。眼泪还在流,可这一次,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极致的感动,因为在无边黑暗里抓住了唯一的光。
她想起这些日子的挣扎。无数个深夜,她抱着孩子坐在窗边,心底反复呐喊“为什么”,反复问自己“做错了什么”,甚至有过放弃的念头——放弃这段婚姻,放弃这个令人窒息的家,甚至放弃自己。可每次看到孩子安静的睡颜,看到他挥舞小手想要抓住她的模样,她又会硬生生把那些念头压下去。那时她以为是生存的本能在支撑着她,直到此刻才明白,那不是本能,是母爱。是藏在她骨血里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强大力量。
林香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诗雅雨坐在地板上,怀里抱着孩子,脸上还挂着泪痕,嘴角却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柔和的笑意。地上的奶粉还没收拾,厨房乱糟糟的,可林香到了嘴边的咒骂,却在看到诗雅雨眼神的那一刻,莫名地咽了回去。
那眼神不再是从前的空洞、麻木,也没有了隐忍和怯懦。那里面带着一种坚定的光亮,像暗夜里的火种,微弱却执着,让人心头莫名一震。
诗雅雨没有理会林香,只是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站起来,慢慢走到客厅的藤椅上坐下。她轻轻晃着身子,哼着刚才的歌谣,目光始终落在孩子的脸上,生怕那干净的微笑会像泡沫一样消失。孩子似乎很喜欢她的怀抱,小脑袋靠在她的胸口,听着她的心跳,又发出了满足的咿呀声。
晚饭时章鹏回来了,依旧带着一身酒气,把外套扔在沙发上,随口问了句“饭呢”。诗雅雨没像从前那样立刻起身去厨房找吃的,只是淡淡地说:“没做,冰箱里有早上的剩粥。”
章鹏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回应,皱着眉正要发作,却对上了诗雅雨的眼神。那眼神很平静,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坚定,让他到了嘴边的指责突然卡住了。林香在旁边刚要开口骂,被章鹏用眼神制止了——他说不清为什么,就是觉得今天的诗雅雨,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诗雅雨没管他们父子俩的反应,只是专注地给孩子喂辅食。她把蛋黄碾成泥,拌了点温水,用小勺一点点喂进孩子嘴里。孩子张着小嘴,吃得很香甜,偶尔还会伸出小手去抓勺子,嘴角沾了蛋黄,像只小花猫。诗雅雨拿出湿巾,温柔地擦干净他的嘴角,眼底的笑意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那一刻,她忽然想明白了。那些痛苦和委屈,那些麻木和绝望,都不重要了。只要这个孩子好好的,只要他还能对着她笑,她就有坚持下去的理由。林香的恶语相向又如何?章鹏的冷漠缺席又如何?她就像一座孤岛,可这座孤岛上有了一盏灯,一盏由孩子的微笑点亮的灯,足够照亮她所有的黑暗。
为了这个微笑,她要好好吃饭,哪怕是冷掉的剩粥,也要一口一口咽下去,把身体养得好一点,才能有力气照顾孩子。为了这个微笑,她要学会忽略那些刺耳的话,把情绪藏得更深一点,不被那些恶意击垮。为了这个微笑,她甚至可以忍受现在的一切,哪怕是继续当一台“机器”,只要这台机器能陪着孩子长大,能看到他更多的微笑。
这不是妥协,而是救赎。孩子的微笑,就是她唯一的救赎。
夜深了,孩子在婴儿床里睡得很熟,嘴角还带着浅浅的弧度,像是在做一个甜甜的梦。诗雅雨坐在床边的地板上,借着月光,静静地看着他的睡颜。后腰的酸痛又隐隐传来,可她却觉得没那么难熬了。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孩子柔软的脸颊,指尖传来的温热让她心头一片柔软。
她知道,明天醒来,生活或许还是老样子。林香的咒骂还会响起,章鹏的冷漠还会继续,身体的疼痛也不会消失。但不一样的是,她的心里有了光,有了力量。那是源于母爱的、无坚不摧的力量,支撑着她在这片灰暗里,牢牢抓住属于自己的救赎。
她轻轻在孩子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低声说:“宝宝,妈妈会好好的,会陪着你长大。妈妈什么都不怕,因为有你啊。”
窗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月光透过云层,洒在地板上,像一层薄薄的银纱。诗雅雨靠在婴儿床的栏杆上,闭上眼睛,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这一次,她没有感到窒息,也没有感到绝望。她知道,只要孩子的微笑还在,她就永远不会迷失方向,永远不会被黑暗吞噬。这个小小的生命,就是她的全世界,是她在绝境里唯一的光,是她活下去的全部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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