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阳光吝啬得只肯在窗台上投下窄窄一道光,诗雅雨抱着刚哄睡的儿子坐在藤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孩子温热的耳垂。膝盖上的淤青还没消透,按压时依旧带着钻心的疼,可这点疼已经算不得什么了——比起胸腔里那股闷烧的火气,皮肉之痛反倒成了清晰的“实感”,能让她暂时锚定在这具疲惫的躯壳里。
林香在厨房择菜,不锈钢盆碰撞瓷砖的声响尖锐而规律,像一把小锤子,一下下敲在诗雅雨的神经上。“咔嚓”一声脆响,是菜梗被折断的声音,紧接着就是林香惯常的咒骂:“什么破菜,尽是黄叶,花钱买罪受!跟有些人似的,看着像回事,实则一肚子糟糠!”
这话像根细针,精准地刺中了她早已紧绷的神经。诗雅雨的手指猛地攥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留下几道弯月形的印子。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把目光投向窗外——光秃秃的树枝上停着一只麻雀,正歪着头啄食残留的碎渣,渺小却鲜活。可那鲜活照不进她的生活,只让她觉得更窒息。
胸腔里的火气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攒起来的?或许是昨天林香把苏微偷偷塞给她的钱搜走时,或许是前天章鹏看着她被推倒却装作没看见时,又或许是更早以前,在无数次被指责“废物”“没用”时。那些情绪像山间的溪流,起初只是细细一缕,可日复一日的委屈、愤怒、绝望不断注入,渐渐汇成了汹涌的洪水,被她用理智和隐忍筑成的堤坝死死拦住。如今,这道堤坝已经被泡得发软,水位正一寸寸往上涨,随时都有决堤的风险。
“愣着干什么?”林香端着菜盆从厨房出来,看到诗雅雨盯着窗外发呆,火气立刻窜了上来,“孩子睡了不知道把尿布洗了?堆在那儿等着发霉吗?我告诉你,今天要是不把那盆脏衣服洗完,晚饭你就别想吃了!”
诗雅雨没动。不是不想动,是身体里那股无名火突然窜得老高,烧得她四肢发僵。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火气顺着血管蔓延,从心脏烧到喉咙,烧得她口干舌燥,只想张开嘴尖叫,把所有的委屈都喊出来。她的目光落在茶几上那只摔出裂纹的玻璃杯上,突然生出一股强烈的冲动——把它抓起来,狠狠砸在地上,听那清脆的碎裂声,看玻璃碴子飞溅的模样。
“你聋了是不是!”林香见她没反应,上前一把揪住她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我跟你说话呢,你敢装听不见?”
胳膊上传来的剧痛让诗雅雨猛地回过神,怀里的孩子被惊醒,发出细碎的哼唧声。那声哼唧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她心头的烈焰,却也让压抑的火气憋得更难受,胸口像被巨石堵住,连呼吸都带着疼。
她不能爆发。她太清楚爆发的后果了。上次她只是忍不住顶了一句“你别骂了”,就被林香撒泼打滚地闹了一下午,说她“不孝”“要逼死婆婆”,章鹏回来后不仅没帮她,反而冷着脸让她“给妈道歉”。从那以后她就知道,在这个家里,她的情绪一文不值,任何宣泄都是“错”,只会招来更恶毒的咒骂、更过分的苛待,甚至可能连抱孩子的权利都会被剥夺。
“我去洗。”诗雅雨低声说,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她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放进婴儿床,动作慢得像怕惊扰了什么。起身时,后腰的酸痛和胸腔的憋闷搅在一起,让她眼前发黑,差点栽倒。
洗衣盆就放在阳台的水龙头下,里面堆着满满一盆脏衣服,有章鹏的臭袜子,有林香的外套,还有沾着奶渍和尿布污渍的婴儿服。冰冷的自来水溅在手上,冻得她手指发麻,可她却像没知觉似的,机械地搓揉着衣服。泡沫顺着指缝往下流,混着污水滴在地板上,形成一个个深色的圆点。
林香的咒骂还在客厅里断断续续地传来,一会儿嫌她洗衣速度慢,一会儿骂她浪费洗衣粉,一会儿又翻出旧账,说她“当初花了章鹏多少钱彩礼,现在连点活都干不好”。那些话像无数根针,扎在她的心上,让胸腔里的火气一次次翻涌。她攥着搓衣板的手越来越用力,指节泛白,手臂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她想起苏微红着眼圈离开时的模样,想起章鹏那句转瞬即逝的“还好吗”,想起孩子夜里发烧时自己独自守在床边的无助,想起备忘录里密密麻麻的记录……所有的画面在脑海里交织,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她困在中间。火气越来越盛,几乎要冲破喉咙,她死死咬着嘴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哗啦”一声,林香把一个碗重重放在茶几上:“洗个衣服磨磨蹭蹭,我看你就是故意偷懒!赶紧的,洗完衣服去做饭,章鹏晚上要回来吃饭!”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在了摇摇欲坠的堤坝上。诗雅雨猛地停下动作,胸口剧烈起伏,耳边的咒骂声、水流声、孩子的哼唧声突然变得异常清晰,又异常遥远。她的眼前开始发黑,只有一个念头在脑海里疯狂盘旋:砸了它,尖叫,跑出去……
就在这时,婴儿床里传来孩子的哭声。那哭声不大,却像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她混沌的意识。诗雅雨猛地回过神,几乎是踉跄着冲到婴儿床边,一把抱起孩子紧紧搂在怀里。
孩子的身体柔软而温暖,小小的脑袋靠在她的颈窝,温热的呼吸扫过她的皮肤。那熟悉的触感、熟悉的气息,像一只温柔的手,按住了她即将炸开的神经。她低头看着孩子泛红的眼眶,看着他挥舞着小手想要抓住她的模样,胸腔里的火气突然就泄了大半,只剩下深深的无力和后怕。
“宝宝,妈妈在,妈妈在……”她哽咽着呢喃,一遍遍地亲吻孩子的发顶,“对不起,妈妈吓到你了,对不起……”
她怎么能爆发呢?她爆发了,孩子怎么办?林香会不会迁怒于孩子?章鹏会不会更加厌恶她?她不能冒险,绝对不能。这个小小的孩子,是她唯一的软肋,也是她唯一的锚点。只要抱着他,只要感受着他的存在,她就能暂时稳住自己,不让那汹涌的情绪彻底将自己吞没。
林香见她抱着孩子不动,又要发作,可看到诗雅雨苍白得吓人的脸,以及那双里含着泪却异常空洞的眼睛,到了嘴边的咒骂竟莫名地咽了回去。她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真是个丧门星”,转身回了卧室。
客厅里终于安静了下来。诗雅雨抱着孩子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慢慢平复着呼吸。她能感觉到情绪的洪水还在堤坝后面奔腾,水位依旧很高,可那道名为“孩子”的锚点,暂时稳住了摇摇欲坠的堤坝。
她轻轻拍着孩子的背,哼着不成调的歌谣,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她不知道这道堤坝还能撑多久,不知道下一次情绪决堤时,她是否还能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但她知道,只要孩子还在,她就必须撑下去,必须死死压抑住那些想要爆发的情绪,哪怕这压抑会让她自己千疮百孔。
傍晚,章鹏回来了。他看到诗雅雨坐在地板上抱着孩子,客厅里没开灯,光线昏暗得有些压抑,皱了皱眉:“怎么不开灯?饭做好了吗?”
诗雅雨没说话,只是抱着孩子慢慢站起来。她的嗓子还是哑的,胸口依旧闷得慌,不想跟他说任何话。
章鹏似乎也习惯了她的沉默,自顾自地打开灯,看到阳台上没洗完的衣服和厨房里冷锅冷灶,脸色沉了下来:“妈说让你做饭,你干什么呢?”
诗雅雨的脚步顿了顿,胸腔里的火气又开始往上冒。她转过头,看着章鹏冷漠的脸,看着他身后卧室里传来的林香看电视的笑声,突然想把所有的话都砸在他脸上——想问问他为什么从不关心她累不累,想问问他为什么眼睁睁看着她被欺负,想问问他这个家到底还有没有她的位置。
可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她看到怀里的孩子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小嘴巴抿了抿,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那微笑像一道微光,再次稳住了她的情绪。诗雅雨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火气,低声说:“我马上做。”
她抱着孩子走进厨房,留下章鹏站在原地,皱着眉看了她的背影一眼,随即又被手机里的游戏消息吸引了注意力。
厨房里的灯光很亮,却照不进诗雅雨心底的黑暗。她一边哄着孩子,一边笨拙地淘米、切菜,手腕的酸痛和后腰的钝痛不断传来,胸腔里的情绪洪水还在翻滚。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那道情绪的堰塞湖随时都可能决堤。但她别无选择,只能死死抱着怀里的孩子,抱着这唯一的锚点,在绝望的边缘,一寸寸地熬下去。
只是她不知道,堤坝的裂缝已经越来越大,当最后一根稻草落下时,所有的压抑和愤怒,终将以一种无人预料的方式,汹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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